编者按:本文来自“璃语职美人”(ID:crystal_words),作者 赵晓璃。36氪经授权转载。
写在前面的话:
在我经手的咨询案例中,有这么一群人引起了我的关注。
这群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比起面对现实,他们更喜欢沉溺于自己的世界。
他们隔着想象的距离,向往着诗和远方,对自己职业的看法往往不切实际,甚至是过分理想化的。
他们坚持而努力,遗憾的是,命运女神并未向他们网开一面。
在他们看来,明明就是在追逐梦想,为何会过得如此不顺利?
今天的话题,我们就来聊聊“理想主义者”,关于他们的痛苦、挣扎、困惑以及可能的出路。
今天的故事源于一例咨询案例,这个案例和其他案例不同的是,案例当事人婉儿(化名)先后在我这里做了四次咨询,前后耗时大半年的时间,在征得当事人同意的前提下,我们隐去了对方的隐私信息,对整个案例做了文学加工和处理,因这个故事很有代表性,故而呈现出来,相信能给更多的朋友别样的启发和帮助。
第一次见到婉儿的时候,还是去年秋天。
我至今还记得,婉儿第一次坐在我的面前,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披着淡蓝色的针织衫,头发披散在箭头,在灯光下泛着乌黑的光亮,配着她脸上一双黑亮的双眸,像是夜空里的星星,散发着一丝清幽的气息。
在这次咨询之前,我翻阅过婉儿的履历,隐隐觉得,在外人眼里过得一帆风顺的姑娘,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忧伤和痛苦。
履历上显示,婉儿毕业于一所重点大学的会计专业,毕业后在一家事务所实习了一年之后,来到了一家上市,奇怪的是她从事的岗位是人事助理,而且一做就是七年。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隐情。
“从你的经历来看,毕业后在事务所做了一年,后来到这家上市公司做人事助理,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一般来说,应该是在会计岗位更符合常规的职业发展路线呢。”我开启了话题。
婉儿停顿了几秒,眼圈突然红了说:“晓璃老师,我能说我这八年从来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活过吗?”
听这话的意思,婉儿应该藏了不少委屈和不甘。
婉儿说,她的妈妈是高中数学老师,爸爸是这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总监。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来这家上市公司,背后是你父亲一手安排的?”我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晓璃老师,这些年来,我一直感到压抑和痛苦......”
婉儿的记忆如闸水般汹涌而来。
婉儿是家中的独生女,小时候的婉儿身体孱弱多病,有一回在病床吊水,隔壁的姑娘带来一本画册给婉儿翻阅,从此婉儿对色彩的世界痴迷不已。
婉儿说想学画画,父母就给她报了个绘画班,那年婉儿三岁,直到小升初那会儿,因为课业繁重,画画这件事就此搁浅。
高考填报志愿那一年,婉儿心心念念想要报考艺术类专业,但是父母强烈反对,他们的理由是,艺术这条路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按照婉儿的话说,她用了四年时间学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再按照父亲的安排,先是去事务所实习了一年,但不知为何,工作常常出错。
无奈之下,婉儿父亲便动用自己的关系和资源,将女儿安排在这家上市公司的人事部做助理,如果可以,后面再慢慢转向财务。
婉儿在这家公司做了六年,工作也难有起色,她心心念念想要从事绘画方面的工作,便利用业余时间做起了一家少儿绘画班的老师。
由于操劳过度,大病一场之后,父母极力劝说女儿进行取舍,也就意味着,会计和画画,只能二选一。
“我和父母,多像前世的冤家啊,”婉儿感慨道:“父母想不通的是,他们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我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们总是无法接纳我这个有点另类的女儿?!”
或许看到这里,你会谴责婉儿的父母,是啊,眼前的婉儿楚楚可怜,消瘦的面庞露出一丝苍白和迷茫,让人不免心生恻隐。
然而,职业咨询师的身份和经验迅速把我拉了回来:“不要卷入情绪中,要抽离出来,才能看到事情的全貌。”
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提醒着我自己。
随着婉儿袒露的越来越多,我渐渐意识到,由于婉儿父母表面的强势,导致婉儿失去了自主的权利,包括报考怎样的专业、选择怎样的职业起步。
由于长期和强势的父母打交道,婉儿意识到“硬碰硬”显然是对自己不利的,于是慢慢地,她采用了另一种应对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和愤怒,那就是,消极抵抗。
什么是“消极抵抗”?
有些人表面上顺从且行事周全,实则消极与人作对,纽约大学医学中心将这种人的心态称为“消极抵抗”心态。
具备“消极抵抗”心态的人通常采用的手段较为温和,例如找各种理由不参加活动、明明可以做的更好但总是敷衍了事、莫名的拖延,甚至故意把事情搞砸,等等。
曾经有这么一起心理学案例,说的就是“消极抵抗”。
案例显示,某农村有这么一家人,从婆婆到儿媳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烧饭特别难吃,米饭要么夹生要么发糊,这家男人很不可理解:为什么娶进门的媳妇都像是中了邪一样,做出的饭特别难吃呢?
后来,心理学家走访这个村落听说了这个故事后,对这件事情进行了一番调查发现,原来,这家男人特别喜欢打女人,而家里的女人又不敢正面反抗男人(毕竟打不过),于是就通过烧饭这件事发泄自己的不满和愤懑,所以这家的饭从来都是难吃至极。
这家女人的做法就是“消极抵抗”。
第一次咨询下来,我给婉儿布置了一个作业:
回顾下从小到大,有没有哪些事情是你明明可以做好的,但就像“中了邪一般”,到关键时候掉链子的?
如果有,一一记录下来,第二次咨询时再来分析。
婉儿按照我的要求,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慢慢回忆,记录下了很多这样的时刻,约了我第二次咨询。
我翻开她的回忆,真相渐渐浮出水面。
“上初中那会儿,”婉儿写道:“我当时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老师夸我有天分,他让我报名参加数学竞赛。我兴冲冲地跑回去想要告诉我的爸妈,没想到那一天他们吵架了,爸爸还动手打了妈妈。我看见妈妈的样子,感到特别心疼。我问爸爸,他这辈子在乎的是谁?爸爸说在乎我。我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心生一念——如果我让他失望一次呢?如果我故意学不好数学呢?如果他得知我这个女儿让他失望......他会不会也会难过?就像今天的妈妈一样?”
“我报名参加了那次数学竞赛,不过令同学和老师大跌眼镜的是,我的成绩糟糕透了!我看到爸爸失望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却有一丝快感......”
看着婉儿细腻的陈述,我的内心五味杂陈。
“所以,你就故意用自己令人失望的表现去报复你的爸爸,对吧?”我说。
“晓璃老师,我自己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今天被你这样一说,我才意识到真的是这样的!”婉儿说。
“你的孩子气,大约也是让父母颇为担忧的吧?”我问。
“晓璃老师,你怎么知道的?我觉得自己还好啊,不知为什么,他们总说我孩子气。”婉儿说。
婉儿喜欢画画,这一点固然不错,但问题在于,她对画画这件事情并没有领悟透彻,她没有理清楚绘画和现实之间的关系,她是隔着想象的距离,向往着脑海中的理想生活。
从这个角度来说,婉儿的职业观及人生观是过分理想化的,也是不切实际的。
比如在职业选择方面,婉儿之所以纠结不已,觉得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也不是自己想做的,是因为她寄希望于一份“命中注定”的工作出现。
不幸的是,这种想象中“完美的工作”并不存在,而日常的琐碎与枯燥才是很多工作现实的面目,它会伴随着妥协与痛苦,也会有片刻的喜悦与成就感。
然而婉儿沉迷于过于理想化的职业,她失去了应有的耐心,当面对日常工作内容时,她会表现得比较消极。
事实上,婉儿的心性过于单纯,也许是父母多年来过分保护的结果:她非常天真和情绪化,开心时会放声大笑,伤心时会嚎啕大哭,在社交中她从来不懂察言观色,有时候会自说自话,有时候会把气氛弄得很尴尬......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婉儿在职场中倍感受挫的根源所在。
见时机成熟,我在第二次咨询收尾时问了婉儿一个问题:“你不妨思考下,你喜欢的画画背后,到底是什么?”
三个月后,婉儿又找到了我。
“老师,你上次的问题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这么些年,我一直固执于短暂的快乐,比如我喜欢画画,只是因为生病时病友给我看的画册。我喜欢那个刹那快乐的我,更喜欢那个刹那被人关心的我。我讨厌自己被嫌弃,害怕自己被遗弃,似乎只有回到那个情境中,我才能感受到更好的自己。”婉儿说。
当我听到这番话从婉儿的嘴里说出,我意识到婉儿的进步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你是个很有悟性的姑娘。”我说。
是的,其实人人都不喜欢改变,尤其像和婉儿这样有着天真信念的人,他们会觉得,一旦改变似乎意味着“背叛”——背叛了曾经的自己,哪怕曾经的自己多么幼稚,多么让自己痛苦,他们情愿沉溺于这样的痛苦中,仿佛才能感受到真切的存在。
我告诉婉儿,事实上,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孩子气恣意过完这一生的人,需要有殷实的家境做支撑,更需要有人替TA遮风挡雨。
而婉儿的父母虽是知识分子,但终究也是万千普通父母的一员,他们明白,如果靠艺术吃饭,多半取决于“上天是否赏饭”:艺术这条路,不是靠一厢情愿的幻想就能完成的,更是天赋、努力、资源、运气等各方面综合的结果。
说到这里,婉儿的眼睛湿润了:“晓璃老师,别说了。我知道我的父母很在意我,他们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这些年来,我一直执着画画,他们也没有怨言。小时候我说要画画,他们就花钱给我报了班。后来有件事我之前没有告诉你,那就是我每次画的画其实并不好,老师曾经安慰我说,喜欢就行了,没必要以后靠画画谋生,这条路太难走了。我兼职做绘画班老师的时候,班里有从美术学院毕业的老师,当时候我看到他们的作品,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差距!”
事实上,勇于和过去的自己告别,本身就是难得的成长。
不是所有的坚持和执着都值得赞许,有时候,这种坚持和执着往往是一种对于痛苦的沉溺,坦然地接纳自己原本的样子,同样需要魄力和勇气。
在反反复复的磨砺中,不断去反思自己,不断去听取不同的声音,多去思考自己做事背后深层的心理动机,才能真正了解自己,才能渐渐走出“拧巴”的困境和状态。
我告诉婉儿,出于对被剥夺的自主权的愤慨,于是她会故意报复自己的父亲,而报复的最佳手段,就是把原本能做的事情故意做不好,让他伤心失望;与此同时,与绘画相关的记忆是婉儿为数不多的“自主而快乐”的时光,于是婉儿近似执着地理想化这份职业,以至于无法忍受其他任何工作。
而一个人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就是学会为自己的选择全权负责,而不是让自己之外的人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婉儿若有所悟。
第四次咨询的时候,婉儿的状态好了很多。
她放下了自己对会计这个职业的敌对情绪,利用业余时间考取了初级职称,系统地学习了专业知识,对待工作也不再三心二意,渐渐地,她对数字的优势和天赋得到了不错的展现和发挥,慢慢地,婉儿对下一步转行财务更有信心了。
婉儿的爸爸退休了,在退休前一天,婉儿的爸爸对女儿说:“之前的我很强硬,但是女儿,不论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罢,我这个当爸爸的也只能护送你到这里了,今后的路,需要你自己好自为之才是。”
婉儿瞬间泪崩,那一刻,她和父亲的怨结彻底打开了。
婉儿现在依然在画室忙碌,只不过她没有做老师了,而是兼职负责画室的招生,婉儿说,她发现赚钱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同时她觉得,虽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走艺术这条路,但是有了艺术的熏陶,人会活得更丰富。
我为婉儿的成长感到由衷的高兴。
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识到生活的本色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婉儿后来给我写了一篇长长的邮件,在末尾处她是这样写的——
“曾经的我认为,做自己就要与众不同,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我曾经怀有自以为的理想,并为此拼命对抗现实;然而恰恰是那样的对抗,让我无法认识我自己,也无法发挥我的潜能。正如有句话说的那样,我们要先学会和现实共舞,同时铭记自己的理想,再去征服现实,或许,这才是具有建设意义的理想主义吧。”
“梦想的伏线如此之长,不以月计、不以年计,而动辄十年。更年轻时,梦想对于我们,是奢侈品;如今,梦想是一件朴素的事情,需要你同样朴素踏实地完成。”——绿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