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黄庄 静悄悄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燃财经”（ID:rancaijing），36氪经授权发布。

作者 | 周继凤

编辑 | 饶霞飞

在北京，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海淀黄庄更能体现北京课外教培的行业现状了。这个被誉为“宇宙教培中心”的地方，一度是北京教培的风向标。

在海淀黄庄的周边，散落着众多代表北京基础教育阶段最高水平的学校，海淀黄庄也因此逐渐成为教培机构的汇聚之地。据灯塔EDU2018年统计，海淀黄庄路口方圆500米，除了公立校之外，有105家教培机构。

堵车，成为海淀黄庄的常态：一到放学或者节假日，海淀黄庄就是最热闹的那条街。

不过，现在的海淀黄庄限入了一场危机，安静的街道已经难觅昔日的繁华。

因为疫情这只黑天鹅，北京线下教培机构在六个多月的时间里，经历了至暗时刻。线下门店关停、现金流断流、租金和人员成本抬升入不敷出，即使转型线上也面临着转型匆忙客源流失等等难题。

“再不复课，很多机构都撑不下去。”一位在海淀黄庄从事20多年教培服务的教学机构负责人李亮对燃财经指出：“不少机构都在群里卖起了桌子椅子艰难度日。我们一直盼着复课，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政策出来。”

对于北京的教培机构来说，“难”是今年的关键词，他们在6月份曾一度接近光明但是又重坠黑暗——因为新发地聚集性疫情的迅速扩散，原本定于6月15日复课恢复线下课程和集体活动的计划，也被迫搁置。

在疫情期间，部分教培机构将线下转为线下，但目前来看，这并不是解决之道：很显然，在海淀黄庄这个特殊的地方，线下因其独特的优势，更受家长和学生的追捧。线上教学效果的差强人意，也使得这些教培机构在亟待海淀黄庄的重启。

好消息是，随着疫情的稳定，史上最漫长的寒假过后，北京终于迎来了复课通知，海淀黄庄的教培机构也将迎来曙光。

8月9日，北京市教委宣布，即日起，全市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可向审批机关书面申请，经批准后，恢复线下课程和集体活动。市、区教委审批的其他培训机构参照执行。

随后，北京市教委在新闻发布会上透露，截止8月13日17时，各区教委共收到200余家校外培训机构提交的书面申请，符合条件的机构在完成整改后将陆续恢复线下课程。

这也意味着，6个多月，200多天的日子，之前被迫按下暂停键的北京线下教培机构，终于迎来了曙光。

不过，海淀黄庄要想恢复到往日的繁华，还需要一个过程。

实地探访海淀黄庄

曾经的海淀黄庄，宛如内置着超强马达，高速运转，分秒必争。

北京教育看海淀，海淀教育又看海淀黄庄。一出海淀黄庄地铁站，迎面而来的便是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大学附属中学、清华附属中学、八一学校等等北京乃至中国顶尖的一流学校。

“没有人能撼动海淀黄庄的地位。”一位多年从事教培行业的老师这样形容海淀黄庄的吸引力：“在这样一个方圆几公里的狭小地带，家长可以快速地找到最顶尖的教育资源，而周围人大附北大附等，尖子生优等生扎堆，又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优质的生源，机构们永远不需要担心招不来学生……”

但因为疫情的影响，这里一度陷入冰点。整个线下门店全部关停，高昂的租金以及教师成本让部分机构入不敷出，以海淀黄庄为代表的教培界不断地上演倒闭潮。转型线上后，机构们赖以生存的位置优势荡然无存，与线上教育巨头的竞争也往往时力不从心，节节败退。

8月15日，在北京市教委宣布复课后的第6天，燃财经实地探访了海淀黄庄。

一纸政策显然不能让已经陷入冰点的线下机构重回繁华。尽管外部环境已经允许复课，但曾经繁华熙攘的海淀黄庄现场却依旧是门庭冷落，难见往日的盛况。

燃财经观察发现，不少机构没能等到复课的通知已经人去楼空。譬如环球优学，整个办公场所已经人去楼空；专注出国留学考试的时代焦点也已经搬离了海淀黄庄。

位于北京市海淀区知春路113号的北京银网中心，紧邻地铁10号与4号线海淀黄庄站B出口，是海淀黄庄的中心，这座大厦驻扎着新东方、学而思、立思辰、高思、杰睿、朴新等数十家机构。燃财经进入银网大厦时需要出示健康宝，测量体温并洗手消毒。银网中心二楼最为显眼的店铺位置曾经被主做初中语文辅导的一听堂租下，而如今的一听堂大门紧闭，门口贴出了场地对外转租使用的通知。

有些机构尽管已经有老师复工，但是依旧大门紧闭。比如银网中心对面的景豪大厦，不少机构场地内开始有恢复教学的迹象。位于五层楼的博榜教育已经有教师开始办公，不过依然大门紧闭。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目前只是教师复工，机构还在为复课做准备，具体的复课时间会线上通知。

相比于这些中小型机构或者非刚需类的教培机构来说，不少机构比如杰睿一对一、立思辰、巨人教育等大型培训机构则已经将紧闭的大门开启，等待着上门来咨询复课的家长。

图 / Pexels

但往日熙熙攘攘的楼道如今依然门可罗雀，记者探访了近一个小时，并没有看到家长和孩子来询问课程。记者询问了立思辰的值班老师，值班老师表示：“现在可以报名了，秋季班的课表已经排出来了，但是具体什么时候上课，还需要等通知。”并且建议记者先报上名，然后等通知。

“疫情对线下教育机构其实冲击是最大的。”iTutorGroup创始人杨正大就曾对燃财经指出，教育部宣布延期开学，第一个影响就是现金流，这也是企业最需要考虑的问题。第二个影响，如果疫情持续的话，很可能引发学生大规模退费，后续的影响也非常大。

李亮观察指出，对于线下机构来说，这次疫情影响最小的，可能是小型机构，也就是个人工作室。这样的机构，能够有自己稳定的客源，而且基本上是名师，转型线上家长和孩子也都会选择跟随。再加上成本很小，老师只有一两个，所以基本上影响不大。

而对于大型教培机构来说，不需要担心资金链断裂，且较早地布局了线上教育，相对影响也较小。比如好未来、新东方等巨头，即使线下渠道有所影响，但线上业务反而迎来利好。譬如新东方的在线业务新东方在线在2019年6月至2020年5月期间，K12付费学生人次猛增224.5%，达到185.6万人次。

最为困难的其实是中小型机构。这些机构往往资金势力没那么雄厚，但是又面临着线下门店关停，线上转型困难等等难题。

李亮深有体会：“周围不少中小型机构年前年后都迎来了倒闭潮，线下门店关停，又来不及或者没有办法转型线上。而海淀黄庄这边一个月的租金就要好几十万，成本这么高，不少机构直接选择关停。”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很多机构没能撑过这一个寒冬，再也没能迎来复课的曙光。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教育行业投资金额和数量双双下滑，同比分别下降385.9%和48.4%。2020年2月至3月中下旬，超过400家中国教育企业注销。

复课难

复课，对于海淀黄庄的教培机构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有着20多年教培历史的北京教培龙头企业之一巨人教育发言人王立对燃财经解释道，如今的复课有两种路径，一种路径是机构提交申请材料，市教委审核通过后，会到申请复课的校区来进行检查。检查完后，机构需要按照市教委的要求进行整改，通过审核之后，市教委会书面通知复课。还有一种是机构提交申请材料，市教委根据材料进行审核并且通过，但是后期会对复课的机构抽查。

“市教委主要来检查的重点依旧是防疫工作。”王立透露，如今巨人教育的不少校区也已经实现了复课。

但是，并不是每家机构都能像巨人教育这样顺利地复课。客源和核心教学人员的流失，对于中小型机构基本上算是致命的打击。

就教培机构而言，教育场景非常地细分，每一个很小的需求都能诞生出一个细分市场。对于那些刚需的赛道如K12机构来说，家长和孩子的消费意愿比较旺盛。但是对于一些非刚需的赛道，很难转型线上，或者转型线上，家长和孩子的消费需求骤减，即时复课了，日子也不见得好过。

孟常是一位在北京从事了十几年留学培训的兼职教师，他明显地感觉整个留学教培市场行情的变化。他给燃财经算了一笔账，在过去，一位教师一个月平均能够上到100-150个课时，7、8月份则是旺季，高峰的时候能达到200-250个课时。但是现在，尽管孟常凭借着资源人脉，7月-8月平均下来也只能够接到100个课时左右，而他大概预判了一下，未来的日子也就只能够达到80个课时左右。

不仅仅是课时少了，课时费也在明显下降。即使是对于孟常这样有着资源人脉的教师而言，薪资和课酬也已经在大打折扣。孟常告知燃财经：“留学语培各大机构的课时费都在往下压，有压80%的，有压60%的，其实和各个企业减薪是一样的。家长和学生的留学需求降了不少，而且对于我们这种非刚需类的语培行业来说，日子就更加难了。”

图 / Pexels

不止孟常一个人，不少教师都向燃财经反应，课时都减少了。一位毕业就从事K12英语培训的辅导老师小梁指出，尽管他所在的机构没有裁员或者降薪，但是周围有不少其他机构的老师因为课时大量减少，从而导致薪资减少支撑不下去，最终逃离了北京。

有一定基础的机构会尽可能地想办法留住一线教师，巨人教育就是其中之一。“我们的一个原则是疫情期间再困难，招生不能停，再困难一线教师得留住，因为这个是核心。”王立指出：“如果机构在疫情期间没有做好与家长的沟通没能留住生源，也没有留住一线的教师，对于大型机构还好说，但是中小型机构来说，算是灾难，就真的很难复课了。”

教培机构还需要面对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复课之后，如果没有稳定的客源，需要面临成本进一步抬升的风险。李亮手下的不少校区已经复课了，但是为了防疫，基本上学生们要隔开坐，相当于原来的一个班要拆分成两个，这也意味着收一个班的学费要承担两个班的成本。这对于本就入不敷出的机构来说，可以算是雪上加霜。

“现在有正式教学许可证的，都已经向市教委申请了，有些甚至都已经开课了。但是大部分的业态还是那种打擦边球的模式。”李亮总结道：“更大的坎在于很多中小型机构其实没有办学资格证。”

2018年，中小学校外培训机构的迎来了史上最严格的整治。重点整顿的对象就是海淀黄庄，要求教育机构合规办学，办学许可证以及教师资格证双证齐全。

在这其中，办学标准里要求，教育机构的办学场所，建筑面积应大于300平方米（不含300平方米），教学用房建筑面积不少于办学场所总建筑面积的2/3，同一培训时段内生均面积不低于3平方米，消防、环保、卫生、食品经营、安全、疏散等条件符合相关规定等等，这些标准基本卡死了大批量的中小型机构。

“很多目前还没有拿到办学资格证的机构都不敢贸然开课复课，因为害怕一旦复课就被查封。”李亮指出：“但是不复课又没有收入，可以说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转型线上只是一时之举

疫情期间，转型线上一度成为这些教培机构的救命稻草。

1月末，教育部倡议“利用网络平台，停课不停学”。2月，随着各地学校陆续开课，每日通过上网课的方式在家学习的学生超过上亿人次。40万线下机构被迫转型线上，如此大规模的迁移，相当于全国的家长和孩子或主动或被迫地接触到了在线教育这一形式。

毕业后就在某大型教培机构从事英语培训的小梁告诉燃财经，其所在的机构早在2018年就悄悄布局了在线业务，但是等到疫情的时候，才开始仓促地把教学和课堂转移到线上。

疫情发生后，李亮也在抖音、快手上开通了帐号，不耽误老师进一步教学。巨人教育则一早就成立了巨人网校，线上线下融合。

但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尽管在线教育打得火热，教培行业的核心心脏大本营依旧还在线下。

艾瑞咨询的《2018中国在线教育行业发展研究报告》中显示，在线教育在整个教育行业中的占比不超过10%；前四名的企业总份额仅有6.5%；市场主体是职业教育和高等学历教育，占比80%；K12过去六年成长最快，占比翻番。

“对于没有线上服务能力的机构来说，转型线上只是疫情期间的权宜之计。”李亮就表示，复课后最重要的核心还是在线下，抖音和快手的课程只是一个引流的作用。而小梁所在的校区也在政策允许复课后，迅速恢复了线下教学。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并不是简单地将线下转为线上，就能解决目前所面临的问题。杨正大点明了这其中的不同：“线下转线上如果只是把教室搬到线上，那很简单，没有任何门槛。但是要想想把招生、运营，到师资、管理、教研全部变成线上闭环的话，工作流程、服务流程都需要全面调整。”

另一方面，学生和家长对线下和线上的体验差异，也是直接造成线下转线上困难的原因。朴新教育联合创始人、环球少儿总裁张诗童曾对燃财经指出，由于疫情原因，全国的孩子基本上或主动或被动地体验了在线教育，对于准备好的公司来说，相当于免费获得了一波流量和品牌认知，对于没有准备好的公司，产品和服务跟不上，则会被家长直接pass掉，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小梁也在观察后发现，自己带了两年的老生，基本上90%都会跟着自己在疫情期间转型线上，学生流失率不高。而新生也就是去年刚刚开始教学的学员则在转型线上的过程中比较犹豫。“线上教学的体验感相对较差，难以与学生形成互动，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教学质量。”小梁直言，就教学体验而言，他自己和学生都更喜欢线下的方式。

除此之外，家长在被迫接受在线教育这一形式的过程中，也发现了当前在线教育的极大弊病。不止一位老师向燃财经指出，在线教育这样一种手段和形式，其实更加适用于自制力较好的学生，对于自制力较差的孩子来说，教学效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再加上线上直播平台流畅度、长期线上学习容易近视问题等等，都劝退了不少家长。

“实际上，很多人选择跟着我们转为线下培训，主要认的是老师和品牌。因为有之前线下教学的基础在，家长比较认可我们的教学质量，所以在疫情的时候转型线上比较顺利，家长的满意度也比较高。所以关键点还是在线下教学基础。”王立指出。

数据也证明了这一点，王立介绍道：“按照我们的调研，80%的家长都还是希望恢复线下教学的。由于目前三四五线城市的优质教育资源相对较弱，所以他们更多地希望通过线上这种手段来获得优质的教育资源。北京的线下优质资源相对较多，线下反而更方便。”

李亮道出了其中的秘密，海淀黄庄主要课外辅导分为三种，培优、补差和同步辅导，这些需求都是刚需，而且哪家机构的老师教得好，家长圈里会口耳相传，基本上都有固定得资源和人脉，因此，在线教育对这部分的冲击并不大。“并且培训两级分化比较严重，越是学习好的越想要培优，想要冲人大附进尖子班，而差生也都想补差，所以家长对于培优、补差复课需求比较强烈。”

“唯一稍微有点儿影响的可能是同步辅导，因为有这部分需求的家长不着急，而且这部分教育资源从线上就可以获得”。李亮指出。

不过，从如今的势头来看，在线教育的发展已经不可逆。中信建投教育行业首席分析师叶乐就曾对媒体指出，仅从触网的学生总量来看，疫情之前接触在线教育的学生可能仅占市场总量5%左右。随着线下机构的复课，即便大部分学生都回到线下。但如果有10%的学生留在线上，这个体量也是翻倍增长。总体来看，今年的暑期招生，各大机构都有可能会呈现出较好的表现。

对于迎接在线教育，中小型线下机构似乎还没有做好准备，线下的发展也并非一番风顺，将面临更多挑战。李亮坦言，“不管怎样，之前政府对于整个行业的整顿，再加上疫情这一催化剂，未来行业趋势或向头部机构集中，大型机构受益规范成本较低及中小机构关停流量，行业马太效应或逐步显现”。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李亮、孟常、小梁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