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北方公园NorthPark”(ID:northpark2018),作者 王小笨。36氪经授权转载。
最近知名编剧汪海林因为用“公鸡要有公鸡的样子,母鸡要有母鸡的样子”这句话评价鹿晗,上了微博热搜。虽然他很快发微博澄清,但粉丝这顿群起而攻之他是躲不了了。
对于大众审美取向汪海林可能确实没有什么发言权,但身为编剧协会副会长,对于行业的动荡他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从11月29日晚上开始,地方税务部门大补税的通知开始下发到各地的编剧工作室,通知规定对2016年到2018年这三年的总收入,补征32%到35%不等的税。
第二天汪海林就和编剧协会会长刘和平,把编剧行业的现状反映给了税务总局相关领导,得到的明确答复是编剧补税的税率维持在16%,“不搞一刀切”。
难怪11月29日汪海林就在微博上说,“我不便于说什么,只能说,我个人是乐观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但你随便点开一个补税的新闻,评论区都是一片戾气。在吃瓜群众心目中,影视行业长久以来就是高工资、高收入甚至奢侈的代名词,“早就该整治了”“你们不补谁补”这些话不绝于耳。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曾经因为《唐人街探案》的剧本,和陈思诚打过官司的编剧李亚玲就在微博上发文说,“吃瓜群众们,别把编剧等同于流量明星!别把补税等同于偷税漏税!”意思是在行业寒冬里,编剧们的生存很挣扎。
这些知名的大编剧在微博上发发声就能被很多人看到,但很多底层的小编剧,原本也没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要默默承受着政策变动带来的影响,小李就是这其中的一员。
小李是一枚海归,原本她可能成为一名商业咨询领域的女强人,但是凭着对编剧事业的一腔热爱,2015年回国后她就投身到了编剧圈。
这3年时间里小李几乎把影视行业里除演员以外的行当都做了一遍,最后她还是觉得编剧最适合自己。虽然现在行业不太景气,但她并不打算放弃。
以下是小李自述,采访在12月初进行。
2017年底,我发现影视行业开始变得不景气,我参与的几个项目连续折掉,那段时间几乎没怎么赚到钱。
我刚刚入行是在2015年,那一年中国电影市场票房达到440.69亿,那一年也是网络大电影成名的一年,整个影视行业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态势,也有很多资本和人才涌入。
那时候我刚刚从英国留学回来,我在英国读的是工商管理,因为觉得工商管理以后赚钱比较快,当时就想着怎么能在10年之间把父母给我出国留学的钱赚出来。
从实习开始我就做商业咨询,但很快发现自己每天都不想起床,生活非常痛苦,所以顶着家人的反对,还是决定投身自己真正想做的编剧行业。
当时我花了小两万块钱,跑去宋庄上了两个月的编剧培训班。那个培训班挂了北电的牌子,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确自己要做编剧,更多的人想的是看看自己适不适合做编剧,还有外地做婚庆公司的跑来培训,想着能继承家族产业,把婚礼办得更好。
影视行业是一个非常看重人情纽带和师徒传承的行业,像剧组中的技术工种,都是一个老大带来自己的一群小弟,小弟们如果做错事了,老大是要负责的,相当于有人为你做了背书。
我在剧组亲身经历过一个事,当时在拍摄过程中,一个大灯从很高的地方落在地上,幸亏当时附近没有人,否则很可能会出人命,这时候灯光的老大就要负责。那时候我也理解了影视行业并非全部是正常的商业运作,的确江湖气重一点。
我也是被自己的老师带入行的,2016年那会因为《上瘾》的走红,许多制作方把资源投向耽美剧,但我的老师是个文青直男,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只能找我们这些年轻的学生,没想到多年来对耽美的喜爱让我得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但耽美的好景不长,《上瘾》很快就被封杀了,那时候我们的心理过程就是据说要被封杀-真的封杀了-接下来怎么办。政策原因加上地产背景的投资方对投资回报率要求太苛刻,说要精确到小数点,总之这个项目就流产了。
刚刚进入编剧行业的时候,我一个月的收入是7000块钱,其实按照第一份工作的标准不算差,但和大学时候的生活水平相比简直是跳水式下降,我是那会才学会的淘宝网购,原来像化妆品这些都是随便买,现在就要货比三家了。
我们的办公室在三里屯SOHO,有一回我老板就站在窗口,指着楼下说,你们现在这样就不错了,你们向下看看其他人类是怎么活的,那回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暴击。
那时候像我这样的小编剧能接一个编剧项目,基本上就三个理由,对题材熟悉、年轻、有热情。
我入行时接的第一个项目让人印象深刻,那时候生活很艰难,正好朋友介绍说有一个网大的项目临时需要编剧,我就去了。因为之前的编剧偏直男思维,总达不到制片人的要求。
那是一个女主角以小三身份插足男主角和女二感情的故事,工作其实不难,因为前一个编剧已经把人设、故事梗概、故事线这些都写好了,我只需要把戏具体写出来。
但到现在我都不理解制片人对情节的唯一要求:女主角一定要被强奸。当时制片人是在去雍和宫的出租车上跟我说的,他信佛,要把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供奉到雍和宫,膝盖上放着佛经,嘴上说着女主角一定要被强奸,那个场面真的特别魔幻,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的灵魂被按在地上摩擦。
不过我必须要说,那是我遇到过的最爽快的一个制片方了,恨不得稿子刚发过去,下一秒钱就打到银行账户了。在编剧圈尾款拖欠,甚至直接不给这都是默认的规则,像这么爽快的制片方简直是稀有动物。
只可惜这种优良品质我之后再也没遇到了。
自由编剧典型的一天其实和你们做自媒体挺像的,每一天早上起床,点一支烟,泡一杯咖啡,坐在电脑前发现写不出来,然后刷刷剧找找灵感,不知不觉之间一天过去了,然后晚上拼命赶稿。
但我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体验生活上,耽美那个项目折了之后,我接到了一个给电影频道的电视电影写剧本的项目,那个电视电影讲的是两代人之间消弭隔阂携手共进的故事。
为了写好那个剧本,我还去北京一家养老院做了几天义工。养老院两栋楼之间有个连接的风口,有一个牙齿已经掉光的老爷爷站在那里,我就跑过去问他有火吗,老爷爷把火递给我,我们就一起抽烟。
我跟老爷爷说,不要告诉护士我在这里抽烟,老爷爷悄悄跟我说你也不要说。这种很有典型性的人物最后反正都被我放到了剧本里。
虽然体验生活、前期调研可能会花费很多时间,但这部分落在账面上却是没有什么实际回报的。编剧的收入是按阶段算的,从大纲到初稿到分场再到尾款,只有过了某个阶段,才能拿到上一阶段的钱,如果比稿失败或者项目半路黄了就几乎拿不到什么钱。
去年年底那会我就经历了做一个项目折一个的阶段,真挣不到钱,我才下定决心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今年年初我就去了一家负责进口片引进的公司。
在那家公司,我主要负责英文剧本编审,每天都要看很多从全世界各地投来的剧本,我要给这些剧本做一个简单的分类,再对它的优缺点做一个评价,方便制片人对是否要投这个剧本作出判断。
但大半年之后,我就对这个工作有点厌倦了。虽然每个月12000的工资还不错,但我觉得其实自己做的就是拿时间换钱的事,算下来自己并没有真正参与到什么项目之中,在我们这个行业,英雄不问出身但看项目,这意味着剧本编审工作对我的未来帮助很小。
所以我决定辞职了。但现在回头看,觉得自己在大量阅读剧本之后,审美取向其实有了挺大的提高,这时候再回头看自己2017年写的剧本,确实有点烂。
离开进口片引进,我就打算重回编剧圈,但我突然发现,整个行业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今年5月底开始,整个影视行业掀起了大查税,我这个小透明也能清楚感知到行业的变化,毕竟周围有很多小伙伴都在待业。
最近我去几家公司面试全职编剧,如果没有项目分成,能拿到的底薪只有4500,然后对方一直强调我们会给你交五险一金,但这点工资对于在北京生活来说,也就勉强够活。
目前舆论对查税补税这些举措整体上是一个肯定的态度,觉得那些原本流向明星的资金会开始向编剧、服化道这些工种倾斜,最终会产生一个更为健康的影视生态。
但我不太赞同这种论调,其实影视行业的从业者,都清楚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泡沫之中,所以他们一直想的都是要成立比较有公信力的机构,一定要走上正轨,这种内生性的东西已经产生了。
但这次突如其来的外力调解,可能会暂时阻断那个自发性的萌芽,毕竟外力并不能切身了解到行业到底需要什么。
当然外力调解也不都是不好的。像之前的进口片引进行业,每一年都有人期待说第二年配额就要彻底放开了,很多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今年是进口片元年,但事实证明都只是美好的愿望。
但我觉得这种保护对于国内影视行业其实是必要的,你去翻翻台湾的电影史就会发现,无限制的好莱坞电影的冲击正是他们本地的电影工业萎靡的原因之一。
不管外界怎么波动,我还是打算把编剧作为长期的职业追求方向,毕竟这三年时间里,我几乎已经尝试了行业里所有的工作,比起自己想要什么,我更能感觉到自己不想要什么。
行业里呆久了,很多既有的观念确实会被改变。上大学那会我读的电影行业书籍都是讲好莱坞的,刚回国的时候觉得国内的影视行业处处不专业,但现在我发现中国的这个社会和文化土壤,好莱坞那一套真的不太适合,中国的影视行业走向专业化,走的一定也是中国特色的专业化道路。”
其实到现在我家里人也不认同我的职业选择,我妈一直希望我能从事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家人对这个行业本身的认知也不是很好。
但我现在也明白了,这个行业在道德标准上差得确实有点多,就像前段时间李诞那件事,这个圈子对人与人之间肢体接触这件事更放松一点,真的不一样。
进入编剧圈对我来说就是一个褪去光环的过程,我也要学着用相对讲义气的方式,花更多的时间在处理人际关系上。
这和我过去受到的教育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见过很多人不从商业考量,去做那些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的事,比如为另一个人喝酒,为另一个人演烂片,甚至更疯狂的事。
我感觉那时候自己的认知和价值观就在潜移默化中被改变了。
这种改变对我的人生选择也有影响。因为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我走向了现在的编剧这条路,另一条路该怎么走是其实非常清晰的,但现在这条路会怎么样谁也说不好。
以前我是个挺循规蹈矩的女孩,但我更喜欢现在的这种改变。周围的同龄人都在谈论着结婚、房子、车、稳定的生活、社保,那些是很重要,但我并不太关心。
如果说这个行业对我最大的影响,就是让我变得更加不切实际了,怎么说呢,可能稍微离地了一点吧。
但离地一点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