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三年，阿里新制造工厂揭开神秘面纱

“先把内功练好，现阶段保密，没有我批准谁都不能进去。”2019年春节前夕，阿里巴巴董事长兼CEO逍遥子在参观完犀牛工厂之后，撂下一句话。这个已经秘密潜行两年的项目，将继续被阿里“雪藏”。

 新项目正式亮相之前，会经历漫长的保密期，这是阿里公开的秘密。淘宝、钉钉、盒马等，对阿里巴巴发展影响深远的新物种，无一例外。

 9月16日，史无前例地，阿里将新业务的发布会放在杭州郊区的一家服装厂里——犀牛工厂揭开神秘的面纱。官宣之后，阿里动物员又添一位新成员。

 犀牛工厂有着闪亮的头衔——新制造平台的“样板房”。2016年，马云在云栖大会上首次提出新零售、新制造等“五新”。随后，盒马横空出世，阿里巴巴以新零售为抓手，打破线上线下界限，将中国零售业带到商业形态全面革新的大门口。犀牛智造是一个实验工厂，它不是在生产服装，而是在为中国制造业生产技术和模式、思想。

 历史正在重演，犀牛工厂的出现标志阿里巴巴这家商业巨轮，正在驶入全新的航道。

 1.秘密项目

2017年12月初，高翔接到伍学刚的电话，希望找他聊聊。“我心里想‘你谁啊’，莫名其妙。”高翔嘀咕。在阿里巴巴西溪园区6号楼6楼的一个项目室，高翔第一次见到伍学刚。他才知道对方曾任迪卡侬亚太区供应链总裁及优衣库全球供应链与生产总经理，现在来阿里负责新制造项目。 

2016年10月的云栖大会，马云首次提出“五新”。2017年7月，马云现身盒马，打包了一只帝王蟹，“认领”了盒马是阿里家族的成员。随后，“新零售”的旋风席卷互联网行业和实体零售，无数企业从中获利，成为过去几年间中国商业世界最重要的创新风口。 

伍学刚是被逍遥子招进来写新制造作文的人。他是一个感性的人，当时老逍用“一群有情有义的人，一起干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打动了他。 

制造业难做，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2016年之后，中国制造走到了十字路口，我们曾经的成本优势、规模优势、制度优势逐渐弱化。中国制造业亟需新模式、新技术。

 在那间项目室里，高翔知道公司的新制造已经进入筹备阶段。像当初的盒马一样，项目仍处在保密阶段。伍学刚向高翔抛来橄榄枝，希望他来负责新工厂的技术和产品。

 高翔在阿里是一个传奇人物，从P5升到P9，只用了5年时间，属于只用70%经历就能拿3.75的那种人。他已经在阿里工作了10年，当时带领一个一两百人的团队，负责信息平台的开发。而新制造团队刚刚组建，算上伍学刚，一共不到10人，一个技术也没有。 

为了将他收入麾下，才到阿里不久的伍学刚现学现卖，谈理想谈情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阿里做新制造，一定会落到实处，落到真的能帮助商家。他告诉高翔，淘宝天猫上的中小商家，苦服装供应链久矣。整个服装制造行业，就像一个哑铃，一头是优衣库这样的国际巨头，它们早已拥有了封闭、完善的供应链；另一头是淘宝上的中小商家，生于草莽，在互联网的浪潮里获得加速度，它们的工厂大多是位于城乡结合部的作坊，生产效率和品质低下。当这些淘宝商家渴望向上走，做大规模，做强品牌时，他们环顾四周，几乎没有可用的供应链服务。 

阿里巴巴是不是提倡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是不是信奉“因为相信，所以看见”？我们是在为阿里未来的10年布局。伍学刚劝说高翔。他既不懂制造，也不懂服装行业，尽管十分心动，但仍然打算再考虑一下。 

高翔显然低估了这位外企来的高管的决心和行动力。第二天，他收到了任命的邮件。在遇到高翔之前，伍学刚已经为“理想中的CTO”寻寻觅觅四个月。就这样，高翔成了新制造项目第一个技术人。 

没有一个兵，光杆司令的第一步就是招人，多多地招人。为了保密，招人的过程中，他们什么都不能告诉应聘者，连饼都不能画，只能靠纯纯的情怀（忽悠）。 

在最初的几个月，高翔招聘纯靠“刷脸”。“你别来找我了，再找就跟你绝交了。”刷到后来，他的朋友忍无可忍地发出“警告”。 

陈良是高翔靠“人格魅力”吸引过去的技术人才之一。然而，来了之后，陈良才发现跳进了“神坑”。他的第一项工作仍然是招人。互联网人不懂纺织服装制造，需要吸纳大量行业里的优秀人才。陈良描述了一个经典的面试场景： 

“你们做什么的？”

“不能说，大概是服装行业创新。”

“你们创新什么能看看吗？”

“不能看。”

“嗯……那我再看看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不管怎样，新制造最早一批员工，就这样东拼西凑地组建起来了。2018年农历新年后，高翔搭起了一个二三十人的新制造技术产品团队。他们来自五花八门的领域，从造芯片、电商平台、视频软件到智能物联网，不一而足。

 2.探索

 新制造做什么？从哪里做起？开始的时候，其实没人知道。 

伍学刚刚来的几个月，没干别的，就去和淘宝、天猫、批发市场的商家聊天。“我和逍遥子、蒋凡对焦好多轮，没有聊产业工业网等宏大的概念，我们聊的就是要去解决商家实际的问题。”他说。 

纺织服装行业被选中，成为新制造探索的样本。“其实很简单，服饰有3万亿的市场，痛点非常突出受天气、潮流等影响，每年的库存浪费占到30%；中国每卖4件衣服，有1一件是从阿里出去的；我本人在服装行业很有经验。体量足够大、痛点足够多、阿里有优势。” 

当然，选择这个领域探索还有更多的社会价值。服装制造，几乎是中国制造发展的缩影，集所有优势和危机于一体。在中国工业史上，还曾有过8亿衬衫换一架飞机的故事。直至今日，服装制造业也是中国涵养就业人口最多的工业类目之一。 

最近几年，中国的纺织服装制造业正在加速衰退。一些外企开始降低对中国的依赖，迁往关税和劳动力成本更低的东南亚地区。中国的服装制造业陷入了两难局面：我们不可能再靠压低工人工资来与其他地区竞争，数字化似乎是可行之路，但这条路没人走成功过。 

“很多人以为，我们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所以是长在温室里的花。但其实不是这样的。”陈良无奈地说。在阿里内部，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起初的几个月，这位在阿里工作了8年的技术高管，经常会面临几个灵魂拷问：“你们做的事跟供应链团队什么关系？你们和阿里云的工业大脑什么区别？想清楚了吗？没想清楚回去再想想吧。”无数次，各个团队之间就应该做做什么吵到不欢而散，摔门而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群一不懂服装，二不懂制造的互联网技术男，为研发出真正能优化服装生产流程的产品，跑遍全国的优质的服装生产厂，还远赴日本学习丰田的先进制造流水线。摸透哪些是门道、看清哪些是热闹后，他们才开始结合所长，一步步描绘出阿里新制造的细致轮廓。 

马云说，未来的工程师都要到车间里写代码。这句预言首先在新制造的员工身上应验了。2018年3月，他们在杭州城郊的临平租赁下一爿厂房，除了墙什么都没有，连男女厕所都不分。但是，仅半年之后，一个能够投产的现代化工厂成型了。时至今日，一位全程参与其中的员工仍然感慨“这几乎是一个奇迹”。 

杭州城西，阿里巴巴总部里的热闹，与新制造团队的人无关。他们一头扎进了临平的工厂。为了熟悉服装制造，一位南洋理工大学毕业的博士，入职第一件事就是去生产线当小组长。他们会在阿里园区迷路，但熟悉工厂附近所有的小吃店。 

他们经历了很多互联网工程师不能想象的故事。例如，为了调试自动化的吊挂系统，找到衣架在哪里出了问题，他们在衣架上挂了很多白布条，布条上写上编码。“半夜看到一堆衣架在飘，你脑补下那个画面，是不是挺瘆人的。”高翔笑言。 

2018年9月，第一批500条牛仔裤下线。工程师们高兴得手舞足蹈，争相在产线拍照留念。 

至此，新制造工厂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 

犀牛工厂新在何处？首先，工厂全部数字化，基于物联网的布局，每块面料都有自己的身份ID，不用人找货，可实现“货找人”；其次，生产线非常智能，比如首创蛛网式吊挂，会自动判断产线繁忙度，规划路线去到比较空的工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与淘宝天猫平台的数据打通之后，犀牛工厂可以真正实现以销定产、预测流行趋势，迅速研发爆款并且将库存降到最低，甚至是0。 

当然，回归创始团队的初心，犀牛工厂能不能解决行业的痛点？他们给出了答案：犀牛工厂将行业平均1000件起订，15天交付的流程，缩短为100件起订，7天交货。简而言之，就是让每个商家都能变成Zara，不用去创造或预测流行，只需要响应流行，一个热词诞生后，第二天淘宝上就买到这样的T恤。从这个意义上说，新制造让中国最普通的中小商家，能以极低的门槛拥有比肩国际巨头的供应链能力。 

3.亮相

 2019年春节前夕，逍遥子去了一趟犀牛工厂。一些早期的创始人问老逍，保密这么久，憋了个大招，可以对外说了吗？

 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能进去。”老逍非但没有答应，反而升级了保密指令，“我们还是要练好内功。”犀牛工厂再次被“雪藏”。 

保密继续进行。 

2019年10月，犀牛工厂发布第二套产品——新增了中央厨房。它类似一个智慧大脑，是靠样板师、服装设计专业学生和阿里程序员共同训练出来的。当工厂接到订单时，智慧大脑启动，自动将原料分配到指定的工人手中。 

他们还尝试拓展按需定制。2020年农历新年前，犀牛工厂与某网红推出福气卫衣。他们准备了几十种吉祥图案与2万条吉利文案，供消费者在淘宝店自行选择。工厂接单后，再按需生产，真正实现0库存。 

马云曾经解释什么叫“新制造”：不是结合了互联网就是新制造，也不是一个产品加上芯片就是新制造。判断是不是新制造的标准——是不是按需定制、是不是个性化、是不是智能化、是不是清楚自己的用户是谁，以及消耗的生产资料里有没有数据。 

——犀牛工厂交出了一份答卷。 

2020年春节，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犀牛工厂迎来了订单小高峰——危机从来不会改变趋势，只会使得趋势加速到来。新制造灵敏的反应速度，能帮助商家迅速作出产量调整，以应对不确定的环境。 

在保密的三年里，犀牛工厂就像一位锦衣夜行的侠客。团队悄无声息，拿了60多项专利，一跃成为行业里科技含量最高的工厂之一。 

犀牛智造的价值不是一家工厂的价值，而是深度重构整个产业生态。中国有两大优势产业，一个是制造业，一个是蓬勃发展的消费互联网。新制造试图利用技术，架起一座桥梁，将它们真正链接起来。它产生的化学反应，可能不止是1+1大于2，甚至是N✖N的叠加。 

“给我自己打分的话，目前处于0到0.8的阶段。”伍学刚表示，“当然，战略布局和方向，我们已经十分笃定了。” 

逍遥子说，淘宝天猫团队是需要灵气的，说新制造团队的气质是熬得住寂寞，扎根深耕，才能做新制造这件事的味道。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不敢想失败。”在发布会前夕，回首一路走来，伍学刚不无感慨，“人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一个很成熟的业务不一定能激发团员的斗志，一个创新性的业务有很多可能性，可以激发人的动力。苦是一种良药，是一种凝聚力。”

 阿里做新制造，不是为了抢工厂的生意。犀牛工厂沉淀的所有能力，将来都会向中小企业开放。“淘宝商家很朴素，说商业模式说不出来，要财务模型没有，粉丝很有粘性，商家很努力，增长非常好。我们能力要输出给它们。”伍学刚说。 

一组充满想象空间的数据是，中国零售业是40万亿，中国制造业是30万亿。不论对阿里巴巴还是新制造而言，星辰大海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