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一条主题为“能不能拍一部中国版《淑女的品格》”的微博讨论迅速走热。
这个想法源自网友 @SUM不二。她看过讲述四个四十岁中年男人的友情和爱情的韩剧《绅士的品格》后深有感触,便构思出《淑女的品格》,呼吁市场将目光转向独立且有魅力的熟龄女性,扶持女性主义视角影视剧的发展。
脑洞中的角色由袁泉、陈数、俞飞鸿和曾黎四位女演员扮演。网友@RAIN 渲又为这个电视剧做了假想海报。随后该话题引起更热烈的讨论,登上热搜。
经过当事人曾黎、陈数的转发之后,《淑女的品格》引起的微博评论更是一片欢呼。
写下这个脑洞的博主,连夜在晋江开了这本书的构想,陈数所在的经纪公司也表露出要买版权将这个脑洞落地的强烈意愿。
然而直到现在,这个立项仍然止步于当年。
而虽然三年后不见《淑女的品格》,但期间却有十多部打着女性主义旗号的电视剧先后播出。
但女性剧之所以被称为女性剧,最独特的就是对于女性视角的提供和展开。以女性为主角,以她见为我见,通过对女性角色的生活观察来反射社会对女性的建构,看到她们的困境,听见她们的声音。
如果我们以这个标准去审视这两年的女性剧市场,那么就可以得出一个让人失望的结论:
伪女性剧越来越多了,但她们的声音仍然没有被真正听见。数量再多,也不过是一种虚假繁荣。
最近播出的《北辙南辕》,号称是冯小刚重回小屏幕的大制作网剧,却硬生生地把一部女性群像拍成了京圈老色鬼的油腻酒桌文化科普剧。
金晨饰演的美女海归戴小雨因为发现自己“被小三”了五年,果断抛弃即将结婚的男友踏上了回国的飞机,回国后不需要面试,光靠混饭局就能凭借美色和酒量找到工作;
蓝盈盈饰演的十八线小演员鲍雪,没钱没名气,就因为对了有钱人的眼缘,就有亿万身价的女大佬追在她屁股后面求着要借钱给她投资入股开饭店;
高职毕业的冯希,从本科开始陪男朋友读书一直读到博士后,北漂三年没钱没学历没工作,不仅有30万存款,而且还有个出国需要人看房子的工具人亲戚,零成本北漂妥妥的;
北师大中文系毕业的司梦成为了家庭主妇,看起来好像在认真的表现女性困境,但她在忙中插空写的小说,轻轻松松就卖出了20万版权费;
说是展现女性在困境中独立奋进、拥抱成长的群像,可是没有一个人真的在奋进,也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真的有困境。离地三尺高的女性奋斗群像,普通人早就失去了入场资格。
唯一一个可能有白手起家奋斗经历的尤珊珊,却被编剧隐去了本应该最值得描述的奋斗部分,十多年前的米莱摇身一变,成为了升级版米莱,出场就是投什么都不会赔的资产过亿女大佬。
但就是这么一个说一不二的女大佬,居然还对曾经无比嫌弃自己的前夫父母,随叫随到。四处撒钱交朋友,还忠孝仁义不记仇,典型的一个北京大飒蜜。
在姐妹们中间,她是主心骨,是定海神针,但一回到恋人老黑那里,王珞丹又变得无比柔顺安静。导演仿佛在用镜头叙事暗喻男女关系上的一物降一物,无论在外面多强大的女性,在回到爱人身边时,都是柔顺的,可爱的,安静的。
这种充斥着刻板印象的男权凝视,让这部所谓的女性剧从内在架构到角色逻辑上,看起来都无比别扭。
剧中所有女性形象都精致、小资、有钱并不是问题,精致却单薄,小资且刻板,有钱但无趣才是这部剧最大的问题。
冯小刚拍的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和她们面临的困境,而是出现在他的京圈饭桌上漂亮姑娘们的小布尔乔亚式的无病呻吟。
6年前,《欢乐颂》播出之后,很多人吐槽剧情设定悬浮,以安迪和曲筱绡的阶层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其他租房三美住在同一栋楼里。
然而对比《北辙南辕》里北五环内的别墅和高级公寓的大平层,《欢乐颂》简直接地气的过分——
至少在樊胜美这条“扶哥魔”的剧情支线上,已经牢牢地号准了大部分中国女性的命脉。
比忽视女性困境更离谱的是,几乎在所有主打女性主义题材的剧中,都看不到对女性形象的合理建构,反而充斥着片面、单薄的刻板印象和浅薄、批量的性别偏见。
这又得说说《北辙南辕》了。
剧中所有男性都有自己的爱好和事业,刘梁周是专业摄影师,也是摄影器材发烧友;俞颂阳是室内设计师,同时也是极限运动爱好者;赵赫男除了是个厨痴,还是个机车爱好者;而尤珊珊的恋人老黑,不仅音乐玩的贼6,而且修乐器也是一把好手。
男性角色在工作场合的专业能力和在业余的爱好扩展,都在为数不多的出场镜头里展现的淋漓尽致了。
唯独女性。
不仅在女性剧中丧失了自己的事业,连爱好都被剥夺了。
在《北辙南辕》给出的视野中,除了年纪最长的尤珊珊在恋人老黑的引导下有了一点玩音乐的爱好,其他女性的工作生活乏善可陈到可怜的程度。
看到这里,基本可以拍板,导演、编剧、制片从来没有真正俯身观察过一个现代女性的正常生活。他们对于女性形象的建构,仍然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意淫层面。
明明是拍女性剧,但镶边的男配角们才是一段关系的真正主导,他们带女主角去赛车,去摄影棚,去玩音乐,带女主角去体验、探索新的事物。
而女性角色最常出现的场合竟然是在酒局上,在饭桌上,永远在陪衬,永远在被动的等待身后的权力男性推她们一把。
肥皂爽剧《致命女人》第一季里,最宝贵的一个点就是,在Taylor仍然陷于三人行的困境中进退维谷,Simone沉浸在小狼狗的爱恋中难以自拔的时候,是Beth第一个站出来,将目光从丈夫的身上转移。
她没有一味地将矛头对准小三,反而在小三April的激发下,找回了爱好和兴趣,也找回了曾经的自我,这种短暂意义上的女性觉醒,也成为了《致命女人》全剧中唯一一个女性主义抬头的高光时刻。
相比之下,《北辙南辕》的女性们内心既没有张力也毫无主动性,在她们的行为逻辑和日常思考中,看不到她们对自己的未来有过任何一点畅想和规划,永远在被动的等人推她们一把。
在这种男权凝视之下,所拍出来的女性角色,往往过于单薄、片面且陈旧。
就连《致命女人》第二季都已经改变了第一季将视线落在那些完美女人身上的旧眼光,将目光对准了“瑕疵且有欲望”的女人,让欲望成为推动女主角变得“致命”的动力,而非男人,以及对男性和婚姻的失望。
但冯小刚却还在用过时的那一套去凝视当下的新时代女性,不可谓不陈旧、傲慢。
其实,剧中的五个女性角色原本的人设勉强可以算是多元,学历构成有高职,有本科,有本科肄业,有研究生,还有艺术生,基本囊括了各种家庭出身的女性,但问题就在于,这么五个南辕北辙的身份构成,居然都被塑造成了同一个精致模板里的样子。
用简单粗暴的批量刻板印象,遮掩了女性的欲望和对人生的主动性。
这就是男性视角下的女性剧。
更要命的是,《北辙南辕》打着女性主义的幌子,却在剧中多次借着男性角色之口,表达了厌女之情。
处处充斥着男性偏见和女性自身对这种偏见的认同。
剧中安排的反派,90后女实习生,为了得到offer不惜用陷害已婚老板和自己出轨的卑劣手段,充分展示了在权力男性的视野里,他们所认知的女性形象到底是什么样的。
观众并不会因为剧本构建了这么一个进阶版林有有的角色而讨论度飙升,反而会因为它毫不顾忌、毫无智商的贬低女性,对年轻漂亮有学识的女性进行污名化而感到无比愤怒。
整部剧的剧情仍然停留在撕绿茶、被小三、抓出轨这些一地鸡毛的男女关系中。集数过半,却仍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女性主义高光时刻,这实在不能不让观众感到无力和愤慨。
问题并不仅仅出在《北辙南辕》这部剧。
诸如《我的前半生》《三十而已》这类大火的女性题材剧,看似也在谈女性成长和女性困境,但这类剧中的女性,编剧将她们所面临的困境永远停留在感情和家庭上,仿佛热搜和社会新闻中女性遇到的各种隐性歧视和悲惨遭遇都不存在一般。
《谁说我不能结婚》尽管描述的是一群30+的不婚主义单身女性,但剧情的内核仍然是在用“我结婚了”这个命题来证明女主角并不是“没有人要”的世俗成功,至于事业线和自我价值,只是作为标榜女主角的工具标签而已。
本质仍然是在用剧情的内核逻辑暗示,女性天生应当与家庭为伍,家庭才是女性最大的战场。
而说到这里,我并不想给出“中国拍不出真正的女性剧”这个草率的结论。
实际上,早在世纪初,电视屏幕上就已经出现过人物鲜活、角色富有行动力的女性题材电视剧了。
比如十九年前的《粉红女郎》,四个女孩子各有缺点,却相互帮助,面对男人婆的巨债、结婚狂的被骗和王浩的危机,总是展现出她们独有的女子力,真正的践行着“girls help girls”原则去化解生活中的危机,最后也让每个人发现了自己想要从事的人生事业。
然而十九年后的《涩女郎》却连一个稍微立体、正常一点的女性形象都塑造不出来。
刘若英饰演的结婚狂是一个细心温柔的优秀幼儿园老师;而宋轶饰演的结婚狂则变成了富二代渴婚族,连基础的工作技能都不会,还理直气壮的杠上司“没人教我”。这边在工作上受了气,那边马上信用卡大刷特刷,以此来找寻自己在情感关系中的存在感。
十九年前的男人婆因为想在家乡建一座小学才被视为外表冷漠、不近人情的工作狂,而十九年后的男人婆却是为了和前男友别苗头才拼命工作。本质仍然是将女性的自我价值与男性、两性关系进行了深度捆绑。
还有十九年前的《空镜子》,如果放到现在翻拍,剧情内核可能会变成两个姐妹为了争抢一个男人的狗血撕逼,什么妹妹爱上姐夫,喜欢姐姐的青梅竹马爱而不得又转而去撩骚妹妹,最后落得姐妹二人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
最后再安排善良却苦情的妹妹被一个霸道总裁拯救,而让美丽而自私的姐姐饱尝被爱人抛弃的苦果,在异国他乡孤独终老。以此来论证主角的绝对正义和配角的天道轮回。
而绝不会是真的走入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性视角中,体会她们在感情道路上的不同选择,最后在一片唏嘘中走向了人生的离散。
在更为古早的女性犯罪纪实电视剧《红蜘蛛》中,对女性有着更为大胆超前的描写,主动凝视女性的恶和底层边缘女性的欲望,并探究恶的社会性来源。
正如铁凝的《大浴女》一般,打破了男权社会对于母亲角色和女性形象的美好想象,让女性承载“恶”,反而让女性拥有了主动发声和自我诠释的权力。
然而现在,女性角色在女性剧的刻画中,连最基本的多元和正常都做不到。女性即使在女性剧中,也摆脱不了被肆意矮化、弱化、白痴化女性角色的宿命,那么女性剧的拍摄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一场挂羊头卖狗肉的营销骗局而已。
然而,比女性剧中的男权凝视更加值得警惕的,是女性之间的厌女。
撕绿茶、斗小三这种常规戏码只不过是女性厌女最表层的一种表现,隐藏更深的是女性角色内心对于自我的不信任,甚至连女性主角们也是一副自己看不起自己的样子。
打着女性主义励志职场旗号的《正青春》,殷桃饰演的精英女高管在面对自己的同性竞争对手时,脱口而出就是典型男性视角发言的人格羞辱,毫无女性同理心。
不仅如此,从女性剧的职场形象设计来看,许多精英女高管的形象无一例外地像男性化标准看齐,颜色统一的西装,干净利落的短发或盘发,在发型和身材上做了最大程度的性别特征淡化,这种潜意识向男性标准靠拢的姿态,也是女性剧“厌女”的另一种隐性刻板表现。
“淡化”女性特性,作为和其他女性的一种区隔,将自己以外的女性“他者化”,以此获得被男性当做“名誉男人”来对待。
《北辙南辕》的尤珊珊,在很多不经意流露的时刻,看起来就是一个潜在的“名誉男人”。整个角色内核的表里逻辑不一,一边热情义气的帮好朋友怼渣男、送钱开店,一边又站到了男性的身边大谈特谈“我们不能拿青春明码标价”。
满嘴爹味的“拎壶冲”的劝酒,整个人仿佛一个爹味女先生。
拎壶冲或许是泡久了酒桌的局姐或者所谓的北京大飒蜜再熟稔不过的酒桌话术,但这类女性形象只具有典型性,而不具备代表性。
她无法代表这个时代女性真实的样子,更无法成为女性剧价值输出的出口。
更何况,用获取男性认同的方式来证明一个女性的成功和价值,这种观点本身就是一种不自觉的厌女。
《北辙南辕》这部剧本意是想将女性理想中的自我往往与现实中的自我南辕北辙,把目光放在女性困境和如何脱出自我困境上,然而事实上却是南辕北辙,全剧所有女性甚至都没有刘晓庆饰演的姥姥更具女性主义价值。
年逾古稀,有着自己的爱好和业余生活,上午合唱团唱歌,下午和麻友打麻将,依然享受一个人生活的快乐,还会叮嘱投靠自己的孙女找到房子后尽快搬离。
对于儿女的教育,她在尽完大学教育的义务之后就停止输血式的供养,拒绝一切啃老的行为;对于丧偶多年后的老年交友,她也是坦荡直接,绝不扭捏,永远拎得清自己想要什么。
所谓的女性剧,不过是一场巨大的营销诈骗罢了。
悬浮的女性剧告诉观众,即使观众有钱、精致如女主角般,也未必能成就理想的女性主义。
但现实的生活告诉我们,即使人生艰难如宋小女,也可以拥有闪耀的自我价值。她在镜头前的那个向前夫大方要一个拥抱的羞涩笑容,才是真实生活中的闪闪发亮的女性弧光。
然而,这样真实可爱的女性人物弧光,我们或许再等十年也很难在电视剧里见到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蹦迪班长”(ID:MrDisco007),作者:村花,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