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亿的货拉拉为什么不愿装一个摄像头？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豹变”（ID:baobiannews），作者：连禾，编辑：张洋，36氪经授权发布。

长沙女孩莎莎从货拉拉跳下，揭开了货拉拉8年暗自增长的另一面，安全措施不到位、司机管理松散，随着融资额度越来越多，货拉拉覆盖了300多座城市，拥有720万活跃用户，但平台的基础设施并未随着规模的增长而更加完善。

长沙女孩莎莎从货拉拉的车窗跳了下来，6分钟前，她还在微信群里推荐了一个“贼好看”的特效。

搭上货拉拉之前，她一个人上下楼10多次，从家里搬出了大收纳盒、一个宠物笼子、一束鲜花、一些床上用品，最后还牵出了一只活泼的萨摩耶。

20多分钟，莎莎的全部家当搬上了货拉拉，准备前往梅溪湖步步高公寓，那里环境更好，离公司更近。

司机在路上三次改变行程，路越走越黑，越走越偏，在离步步高公寓还有2公里的地方，莎莎从车窗跳下。

她没能住进心仪的家。目前，涉事司机已经被刑拘。

货拉拉车上既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录音设备，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货拉拉平台也不知道，即使已经成立8年，累计融资近10亿美元，估值100亿美元（约合648亿人民币），却没有为运营车辆安装录音、录像设备。

当我们回头再观察货拉拉，发现这家公司习惯游离在灰色地带，司机身份审核不严、违规载客等现象普遍存在。

豹变在不带物品的情况下，三次成功打到货拉拉，即使2018年货拉拉就爆出过违规载人问题，但公司并未加大监管力度，心思只在升级司机会员体系、抽成，一心扑在了搞钱上。

01 潦草的司机审核

想成为货拉拉司机，非常容易。

货拉拉司机张义告诉豹变，半年前他注册的时候，只要有车、身份证、驾驶证、行驶证就行了，无犯罪记录这些都不太要求。

货拉拉官方的要求是，年龄需要在20-60周岁，五证齐全（身份证、行驶证、驾驶证、从业资格证、道路运输许可证），车龄要在十年之内，保险齐全并且年审在有效期内。

即使条件不符合，实际注册的时候，也有可操作的空间。另一位货拉拉司机许建华说，“我老乡十年以上的车都通过了，就在复印件上改了一下，没有看原件，复印件就过了。”

货拉拉核查的时候就看三样，行驶证、驾驶证，身份证，车子拍照片看一下。然后，把车开过去贴个货拉拉车贴就完事了。

许建华在2020年11月加入货拉拉时，公司给了一套货拉拉衣服，一条充电线、一个充电宝，以及一份协议。按照公司的规定，成为货拉拉司机要交1000元押金、300元入网费，许建华还交了600多高级会员费，这样可以优先接单，以及免去15%的抽成。

“你钱一交就行，后来就不管你了”，许建华说。

货拉拉通常给新司机的培训，时间不到一小时，内容主要是教司机怎么使用软件，如何抢单等运营问题，涉及安全培训知识比较少，很多人当天注册，交完押金就可以立马上岗。

放宽审查，邀请司机加盟的背后，是货拉拉在搬家、货运业务的迅速扩张。

香港的“十优会考状元” 周胜馥在2013年创立货拉拉，8年时间里获得8轮融资，合计近10亿美元。截至2020年9月，货拉拉业务范围已覆盖352座中国大陆城市，平台月活司机48万，月活用户达到720万。10月份，货拉拉还进军美国市场。

平台越来越大，货拉拉在资格审查上一如既往，加入货拉拉两个月的梁欢，对这种简单的审核比较担心。

刚跑的时候，他就花了半个4000多块元买了导航仪、行车记录仪，“平台对这些没有要求，但我认为这样可以保证用户，也能保证自己的权益，所以就都装上了，花点钱也没关系。”

货拉拉没有这样的觉悟。

02 对司机放任不管

上一次货拉拉“出圈”，还是2018年北京的一场大雨。

有网友在滴滴上打不到车，机智地用货拉拉，十分钟就叫来一辆车，他把这个“小妙招”分享到微博上。货拉拉看到了，官方还煞有介事的发了一篇《对不起，这单我不拉》来澄清。

因为，货拉拉没有网约车运营资质，而根据国家规定，货运车辆是不能用来载人的。

在货拉拉的用户协议里，早就撇开了载人出事的责任，“阁下同意并确认，阁下及/或任何第三方在托运货物装卸过程中受到的任何人身伤害及/或财产损失，均与货拉拉无关，货拉拉不承担任何责任。”

莎莎出事后，她的亲属秦先生告诉豹变，“我们一直联系货拉拉，但都没有得到回应，直到警方找到公司，货拉拉一位公关事务部的负责人刘某才出面。”

在是否载人上面，货拉拉表面喊要杜绝，实际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23日，豹变在不带货物的情况下，3次都成功打到货拉拉。司机张义说，“虽然公司规定不能拉，但审核很宽松，我随便拍一些货发上去就行，查得不严，处罚也很低。”

拉人在许建华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拉人多的时候，坐不下就在车厢里蹲着”，平台培训的时候也没提醒不准拉人。

平时，货拉拉对司机很少约束，本属于放飞状态，甚至跟客户出了纠纷也找不到客服解决。

梁欢刚刚开货拉拉的时候，接到一个单子，客户写了一个地方，但结果要他去两个目的地，只愿意加10块钱，梁欢不愿意，客户就取消了单子，把责任归给司机，平台就扣了梁欢5分行为分。

行为分关乎司机接单概率，梁欢去申诉，每次都是机器人客服接的电话，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也解决不了，这样的事情每个月都有，但都不能解决，梁欢到最后就干脆不联系了，自己私下跟客户解决。

在货拉拉APP的设置里，只对里程费用、等待费用、过路费、停车费做了规定，但具体的搬运没有标准，需要客户跟司机协商。

这就导致货拉拉天价搬家费的产生，司机跟客户容易产生冲突，但货拉拉从来都是置身事外，不愿掺和。

货拉拉对司机不管不顾的风格，反而招张义的喜欢。他跑过五六年的滴滴，后来不愿意跑了，觉得滴滴的事太多了，“专车司机每个星期要开会、培训，讲如何服务客户，客户说什么是什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接了客户的单子不能取消，太奴性了。”

滴滴出现安全事故后，All in安全，管理日趋严格，但货拉拉并未从同行那里学到经验。

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有关货拉拉的判决文书，涉及交通事故的就有144份，货拉拉在大多数案件中，都试图撇清责任。

深圳发生的一起货拉拉在运输途中发生交通事故，伤及客户，货拉拉认为司机应该付全责，最终法院判定货拉拉承担50%的赔偿责任。

每一起事故都在提醒货拉拉要注意安全问题，但货拉拉视而不见。

03 沉迷会员抽成

货拉拉有更在乎的事情：搞钱。

货拉拉把运输业务做成了流量生意，把客户圈到APP上，再以信息中介的身份，把订单信息，以“会员费”的名义出售给司机，同时再从每单业务中收取15%的抽成。

在北京跑货拉拉的张义，每个月交649元的超级会员费，交过钱平台就不会抽成。他说，如果只交两三百，平台会有所限制，比如每天只能免费跑3单，超过3单都要收取15%的抽成。

据界面报道，货拉拉的司机会员体系包括269元、609元、859元三个档次，其中269元的基础会员，司机可每天免佣接2单，而859元的则可以无限接单，并可优先派当天最高价值订单。

会员的价格根据车型、地域会有差别，超过免佣的单量，货拉拉每单还要抽佣15%。

2020年7月，有货拉拉司机在网上爆料，货拉拉在部分地域推出了“货拉拉会员3.0”模式。这个模式在原有的会员模式之上新增了点数模式，每一级会员套餐里会有固定的点数，点数用完了就不能再接单了。

如果司机还想继续接单，那么可以选择“买点”。每个月用不完的点数在月底前会清零，无法自动顺延至下个月。

货拉拉花样翻出的会员体系，不断从司机端获取收益，而司机为了提高抢单成功率以及接到更好的单子，大多会选择购买会员。

豹变23日随机测试的5辆货拉拉车，2人买了399一档、3人买了649一档。

大家都买会员，许建华感觉越来难接到单了，今天上午7点多出来，跑到11点才接到第一单。运气好的时候，一天也就能赚几百块钱。而且，最近会员费还涨了，以前649可以免抽成，现在要819元才能免。

货拉拉向司机端收钱外，还利用跑动的司机来为公司打广告，每一辆注册成功的车主，都要把车开去贴货拉拉车贴。

货拉拉对车贴尤其上心，许建华告诉豹变，“资质他不管，但一定会检测车贴”，不贴发现一次罚款200。

2019年5月，货拉拉被上海市交通委执法总队、交警总队和城管执法部门联合上门约谈，责令限期一个月内整改，在6月29日10点之前，清除所有设置车身上的违法经营性广告。一年前，货拉拉因为同样的原因被约谈，并被处罚3万元。

城管部门不允许车身上张贴经营性广告，因此不少司机为了躲避货拉拉的罚款，跟城管部门玩起了猫鼠游戏，见到城管、交警就把车贴撕下来，等他们走了再贴上，曾经有司机集合起来向货拉拉提出抗议，但车贴依旧存在。

商业公司追求利润、一心搞钱无可厚非，但货拉拉在获利的同时，也应该承担相应的平台责任。

《平台革命：改变世界的商业模式》的作者之一马歇尔W.范·埃尔斯泰恩认为，平台上发生恶性事件，那么平台应当承担责任——因为它比其他人拥有更充分的数据，可以纠正错误，即时介入并确保不会发生这样的问题。

当恶性事件发生、或者好的交易被阻挠，就意味着市场失灵。有效的市场管理应该始终解决这些市场失灵的问题。

因此，不论平台型公司的管理层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平台都应该对事故或任何市场失灵负责。只有这样，平台才能鼓励健康的市场交易，创造价值，避免恶性事件的发生、挽回损失。

（应受访者要求，张义、许建华、梁欢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