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腾云”(ID:tenyun700),作者余江,36氪经授权发布。
可能没有人比我们更懂得什么是“关系”。
科技重塑了社交关系的面貌,带来了创造财富、开拓创新、促进交流的巨大可能性。但人类的心理认知、社会组织却仍像是青春期的少年,烦恼不断。
我们能“长大”吗?
余江,《比较》特约编辑,《人类网络》译者
社交网络没有秘密。
从脸书(Facebook)随机挑选一位不知名用户。请问,在与他相互关注的众多朋友中,谁会是“非同一般”的那位?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既不用人肉式的背景调查,也无需派狗仔做线下追踪,或者动用黑客手段去查阅私聊记录。
只需通过计算“嵌入度”和“离散度”两个指标,就有超过60%的准确率找出他的“她”。
这并不是科幻电影。
美国斯坦福大学教授马修·杰克逊(Matthew Jackson)在《人类网络》一书中揭示了这样的真相:山在那里,数据在那里,只要拨开云雾,就没有秘密。
《人类网络》
[美] 马修•杰克逊/著,余江/译
社会位置决定你的命运。本书讲述了社会网络的特点和人们在其中的位置如何塑造我们的观念和行为,并影响我们的人生。
这一算法背后的原理其实很简单——
嵌入度,指的是两个人众多朋友的重合度,两个人共同的朋友越多,嵌入度越高。
离散度,指的是两个人共同朋友之间的亲疏程度,如果两个人共同的朋友大多彼此熟识,说明大家同属一个圈子;如果两个人共同的朋友相互之间较为陌生,则说明这两个人经常结伴去不同的圈子活动…
看看自己的通讯录,跟你的嵌入度和离散度最高的那个人,是谁?
你可能会说,这套算法仍然有40%的概率会出错——嵌入度+离散度最高的人可能并不是你的CP。即便是这样,算法还是会告诉你:不符合最优结果的CP分手概率相当高。
两个不同嵌入度和离散度的社交网络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伟大导师对“哲学终极问题”的思考,也是《人类网络》讨论的出发点。
人类的先祖正是在社会交往(尤其是各种八卦话题)中发展出复杂的语言和观念,由此创造了合作、制度与文明。
我们有与生俱来的同质性倾向,对同种族、同语言、类似相貌的人更为亲近,对“非我族类”产生天然戒心。我们有模仿优秀人士的从众心理,从膜拜勇武猎手的丛林部落,到成功学书籍泛滥的现代都市。
人类有着生物界里最为漫长的婴幼儿期,心智的完善甚至是在身体长成之后。帮助我们成长的远不止父母,亲属、朋友、邻里、学校、国家都卷入其中。
步入社会、已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仍常常需要长者传授人生经验。所以在杰克逊教授看来,对于“我是谁”这样的终极问题,离开周围的社会网络将失去意义。
社会网络的状态及个人所处的位置,影响着你的教育、职业、收入和婚恋,决定着你的三观选择。人始终生活在社会网络中,它对你或许像空气一样无感,却又一刻不曾离开。
要了解自己,得先看清朋友。借用《人类网络》中的原理和常识,你周边的网络可以变得有形而有趣。
社交网络的高度同质性——美国中学生朋友网络的种族分隔。人们在选择朋友时,总是喜欢结交那些与自己社会地位相似的人。上面的群组与下面的群组联系非常少,这正是人类交友的同质性。这种同质性导致社会的固化和不平等。
人类社交网络的形式、范围和速度随着技术进步而改变。书信、报纸、电视、马匹、火车、飞机、电报、电话、手机…都带来过革命性影响。
互联网时代的社交平台则是这一进化历程的最新篇章。现代社交网络拥有无与伦比的连通性。
著名的“六度分隔”理论称,地球上任何两个人,最多通过有限的几层熟人关系,就能相互连通。中世纪时,黑死病杀死了欧洲约五分之二的人口,但当时瘟神的蔓延步伐却极为缓慢,平均每天只推进约两公里。
而如今,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普及与人口迁移的扩大,任何偏僻角落爆发的传染病只需几天便能蛙跳般扩散到世界上任何大城市。所幸,卫生组织的预警信息也可以比疾病传播的速度更快。
社交网络的连通性,能够将几乎所有人卷入共同话题。
无论是《江南Style》,还是《野狼Disco》,当周边朋友们都在热议而你茫然无知的时候,会不会有些许落寞?其实话又说回来,与热潮绝缘相当不容易。
美国人为此搞过“谁最后知道超级碗决赛结果”的网络挑战——由于这一橄榄球赛事直播的收视率高达60%-90%,被上亿人在前后数周内津津乐道,即便你刻意躲避,通常也无处可逃,可能在任何意外的地方被消息“击杀”出局。
当某部影视剧在国内大热,而你尚未紧追的时候,是否也遇到过类似尴尬——剧透总在不经意间突如其来。
八卦绯闻、娱乐谈资,在传统社会或许只是家长里短、街谈巷议,到今天则可能被放大成全民话题。有人借此一夜爆红,有人因之饱受非议。总有人想做道德审判,也会有人不堪忍受到放弃生命。
超级网络连通性意味着一朝出名,便无可逃避。流量或许能带来不错的经济收入,但聚光灯也难免暴露隐私,招来恶意。
被千万双眼睛日夜关注的生活,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
上图展示了杰克逊教授对美国高中生的恋爱关系的研究,反映出社交网络的巨大连通性——看似距离遥远的两个人,事实上充满了众多发生连接的可能。
社交网络连通性剧增还带来了一个令人头疼的大麻烦:假新闻泛滥成灾。
1938年10月30日,美国哥伦比亚公司以突发新闻的风格播出广播剧《世界大战》,“现场报告”火星人入侵地球,大量听众因之陷入恐慌,几十万人离家避难。
而在今天的互联网上,类似的消息每天都以海量复制传播:喝绿豆汤可以包治百病,只需几招让你轻松减去20斤脂肪,某个意外事故如何改变了历史走向,XXXX竟然又是骷髅会的惊天阴谋…
无中生有却无处不在的虚假消息,不仅会影响人们的健康意识和绿豆价格,还微妙地改变了一些大国的选举结果乃至世界政治格局。
以至于在最近,脸书和推特这样的西方社交网络平台遭遇到巨大压力,政府和公众要求它们对恶意传播的虚假消息做密切追踪,并及时制止。
面对数以亿计的用户和天量发布的信息,这些公司只能求助于人工智能。可是目前的结果令人失望,AI识别出来的大量假新闻其实是用户发的笑话、反话、俏皮话…看来,懂得幽默确实是个有相当难度的智力活,AI们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假新闻泛滥还有深刻的产业转型背景。
《人类网络》特别指出,随着社交媒体日益成为人们的主要信息获取渠道,利用他人原创内容做加工整理的“洗稿”大量增加,传统新闻媒体遭受重创。美国各家报纸、杂志和电视的新闻调查从业者人数自2000年来下降了至少三分之一。
中国也出现了类似趋势。
一方面,新闻获取极为便利,打开手机仿佛世界尽在掌握。同时“自媒体”大量涌现,消息来源似乎比过去更丰富多彩。但另一方面调查记者在册人数逐年减少,许多报道重复转抄。特别是每逢热点,为争夺眼球流量,经常事实尚未澄清,评论已铺天盖地。
难道说,世界上本没有真相,信的人多了,也便成了真相?
在信息革命与全球化时代,人们更容易跨越距离,找到与自己志趣相投的群体。然而社交网络的“同质性”强化也伴随着风险:走向狭隘与偏激。
交往范围的扩大给我们带来一个假象:既然视野更为扩展,信息更为全面,观点也理应更加成熟。但仔细审视朋友圈,很多人看到的更多是自己的影子。
“党同伐异”是极为普遍的现象,在信息碎片化的社交网络中,缺乏系统的深度思考与讨论,我们更容易陶醉于认同者的点赞,对话不投机者则动辄分道扬镳。
此外,社交网站和网络媒体的算法也在迎合这种爱听好话的倾向:给人们引荐气味相投的关注对象,推送欲罢不能的垃圾新闻。久而久之,我们将被划分到各自的“回音室”里,同一群体内重复和强化类似的信息,不同群体间则鸡同鸭讲,没有共同语言,无法正常对话。
正如传言所称,“中医传武转基因”是三大炸群法宝。
每当这类话题被抛出,再亲的同学、朋友也会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各自站队,各说各话,直斗到天昏地暗骂街退群。
杰克逊教授发现,在1990年代,美国政坛还普遍遵循求同存异、寻找妥协的原则。从参议院的议案表决来看,82%的议员投票是“同大于异”。然而到2015年,该比例已下降至53%。
也就是说,走向高度的党派对立,不同党派参议员的投票在多数时候截然相反——让我们不妨对特朗普弹劾案的投票结果拭目以待。
西方传统政治学理论认为,在两党竞争格局下,为争取中间选民,左右两党的立场都会向居中位置靠拢,这有利于达成共识。
但在近年来,许多国家的整个选民群体走向极端化,左派更左,右派更右,中间的温和群体或者被两翼分化拉拢,或者被边缘化。加上短视政客的推波助澜,社会撕裂,矛盾激化,甚至让某些观察家联想起一战之前的黑暗时刻。
美国政治走向极端化——从寻求妥协到尖锐对立。这说明网络的密切联系带来了政治的极端化。不同群体之间的行为会非常不同,而网络的发达让我们可以迅速获得消息,并使这一消息迅速扩展到并使这一消息迅速扩展到特定群体。
科技进步改变了社交关系的根本面貌,蕴含着创造财富、开拓创新、促进交流的巨大可能性。但正如青春期的快速成长伴随着各种烦恼一样,人类的社会组织、产业形态、时间管理乃至心理认知未必能跟上迅猛的技术进步。
海量信息如何梳理,新闻谎言如何鉴别,算法推送是否可取,不同观点能否共存…针对社交网络面临的人性挑战,话题已被提起,讨论正在展开,甚至有某些欧洲国家尝试为公民开设专门的培训课程。
在中国,社交网络时代的到来伴随着更复杂的背景,经济和社会快速转型,现代化、城市化和国际化带来传统社会关系解体,人们在探寻新的生命意义与定位,社交网络正经历深刻的重构。
我们跟千万里外的人天涯咫尺,跟身边的人或许又咫尺天涯。
无论如何,秉持开放、包容、对话的态度总是解决问题的出发点。与意见相左或容易忽略的人维持好连接,或许还能让你成为不可或缺的“关键节点”。
我在陪同杰克逊教授访问微信团队办公室时,提示说接待大厅里张贴有如下宣传语:少发微信,多和朋友见见面。他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