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创意行业观察：被盗的版权背后

编者按：本文来自“站酷网”，36氪经授权发布。

说起“小茗和小明”那场打了一年多仍然在继续的官司，北京小明文化品牌创始人邓皓感慨，一审我们赢了，但“几乎每一步都是困难”。

这是个轰动设计创意行业的维权官司。2015年8月，小明文化以著作权侵权纠纷和不正当竞争为由，将统一企业送上被告席。次年9月，一审中统一饮料“小茗同学”被判侵权“小明”，赔偿50万元。目前统一及小明双方企业已上诉，最终结果还悬而未决。

圈子里的人会拿这个官司暂时的胜利给行业打打鸡血，“你看，侵权的大企业也会被判输的。”但大家心知肚明，身边像“小明”一样被盗创意、盗设计的案例不胜枚举，能在知识产权上打胜仗算得上是“幸运的事”。

这一直都是创意设计人揪心的事儿——版权侵权屡禁不止，设计师如何捍卫自己的知识产权。 

谁动了我的版权？

2012年初，邓皓拿着一笔五十万元的种子投资，带着只有4个人的团队，想创造一个能代表现代中国孩子的动漫品牌。可做品牌周期很长，前期很难获得赢收，团队一度要靠借钱维持，办公也只能挤在邓皓家的客厅里。

小明系列漫画

直到“小明”品牌诞生，邓皓他们才觉得有了眉目，谈合作的公司也多了。小明的品牌形象经过了30多位画师几百稿打磨，历时半年多的努力，才得以确定下来。2012年8月22日，小明卡通形象完成了著作权登记。后来又以小明卡通形象为核心创作了系列漫画、系列壁纸等作品。

 小明和小茗的异同对比（小明供图）

打“小茗和小明”的官司，小明文化做了很多准备，取证是最难的。不止是诉讼材料里详细分析“小茗同学”是如何抄袭“小明同学”的，还提供了统一公司在商业软文中提到的合作方李奥贝纳创意团队，在“小茗”诞生前发给邓皓试图收购“小明同学”的邮件等很多证据。一年多的拉锯战，才赢了一审。

邓皓告诉站酷网，这只是“小明”盗版盗图的案例之一，“盗版太多了”。“有用小明动漫的名义去融资的，有用小明形象给治疗阳痿做广告的，还用小明的形象和logo抢注小明商标……太多了……”

（小明供图）

在站酷网的调查中，大比例的原创创意人设计师都有类似被侵权经历，或被盗用创意有了“孪生兄弟”，或原封不动被盗版，版权侵权的形式多种多样。

左手韩创作的漫画被盗用在公交车上、厕所里（左手韩供图）

“突然发现公交车上、厕所里，莫名其妙得出现了我的作品。”以清奇画风创作爆笑漫画的左手韩说，一些案例有点哭笑不得，还有很多假冒自己、自己又无力举证投诉的公众号。

左手韩系列条漫

从《没有美颜就没有伤害》开始创作系列个人风格强烈的条漫，左手韩受到众多粉丝欢迎。但很多人不知道，自认为画画没有太多天赋的左手韩，在此之前经历了什么——高考与理想的美院失之交臂，复读一年之后圆梦；本科四年画了成百上千张漫画，毕业后却只能在理想和现实中徘徊；重拾梦想画笔后接二连三碰壁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但在对原创漫画创作不懈追求下，他一度被杂志社拒绝出版的作品获得了中日漫画大赛金奖，《左手韩系列》漫画火遍网络……

这些生活经历，被他记录在《一个星迷的自我修养》、《那一年》等作品中。

现在，创作占据了左手韩大部分精力，“平日里我每天基本上有10个小时的时间是在赶稿子”。也因此，他坦言即使看到自己版权被盗用，也没时间、没精力去管。

知名漫画人小矛、智汇互动工作室碳碳团队的原创作品，直接被盗用在了产品上。

小矛作品

在淘宝上搜“歪脖子”，一些印着小矛创作的形象的T恤和贴纸在公开售卖，但这收益和小矛没有什么关系。小矛说，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万件侵权商品在卖。

2012年，因创作了一组歪脖子的Q版形象，小矛在网络上开始大量圈粉。那段时间，歪脖子席卷网络，社交网站上人们流行用歪脖子做头像，甚至有名人专程请小矛为自己画像。那时毕业于油画专业的小矛还是一家漫画公司的编辑，后来逐渐开始独立创作小矛系列漫画，《青年甲》、《香蕉先生勃耐耐》、小矛毁童年系列等在网上都有较高好评度。

歪脖子火起来，盗版侵权也随之而来。和邓皓、左手韩们一样，小矛也感慨维权让创作者“心力交瘁”，也会觉得很多时候还不如拿这些时间做更好的创作。

碳碳工作室作品

同样经历了艰难创业的“碳碳工作室”，人数一直维持在10-15人左右，但旗下已经拥有“摩丝摩丝”、“哈咪猫”、“芒果仔”、“秋田君”、“士巴蛙”和“油爆叽丁”等诸多卡通形象品牌。

碳碳说，每个形象的创作，都要经过反复修改、调整，花费很多人力、物力、财力，可是盗版却多如牛毛，从个人到企业、甚至是上市公司。

哈咪猫形象出现在某商场专柜（碳碳团队供图）

 “一家成立十多年、在行业名列前茅、受当地政府大力支持的大型企业的商场专柜，公开售卖‘哈咪猫’形象的盗版产品。”直至发邮件给该企业抗议，对方才勉强回复卖完当季就不卖了，却没得到道歉或赔偿。

侵权行为带给创意人设计师最直接的自然是“品牌收益”的损失。好东西品牌主理人maomaopi告诉站酷网，一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把他们的作品修修改改，拿到淘宝上卖，摇身一变成了自己产品的竞品，一些用户也被忽悠着买了粗糙的盗版。其中不乏一些大企业，“国内从 ‘北京稻香村’到‘沈大成’。都在山寨好东西的风格，毕竟拿来主义更适应赚快钱的市场法则” 。

好东西作品

maomaopi是吝凯的站酷ID，他创办的“好东西”成立两年多，核心是对老文化的再翻新，年轻化地表现传统文化，设计、生产、销售、售后每个环节都是团队设计师自己完成。而当下抄袭、盗版显得轻而易举，maomaopi说，目前国内文创市场很混乱，单靠几个人的力量无法与山寨的模仿者抗争，“有些感到痛心”。

疑似山寨好东西作品（maomaopi供图） 

更让创意人设计师担心的是，知识产权频繁被侵，会挫伤原创创作的积极性，劣币驱逐良币。

针对原创维权，魏编来了创作了《一个原创者的心声》

“那些以抄袭、盗用起家的人，大部分混得风生水起，原创者却还在为生计发愁，这是一个非常不正常的状态。文化创作者的利益得不到保护，整个文化产业不可能发展起来。”蛮牛工作室创始人“魏编来了”说。

而对于侵权方来说，盗版一旦触发风险，也是得不偿失。

有十几年知识产权、版权相关经验的Adobe大中华区知识产权总监戴志鹏说，“很多人认识不到盗版的危害，比如使用盗版软件，很容易受到病毒攻击，造成企业IP不稳定，而且面临违法风险。广告、设计、互联网公司等使用盗版软件，还会影响公司名誉、在客户中信誉度。”

“小茗和小明”的斗争中，统一若输掉了官司，不只是50余万元人民币的索赔，更会使企业委以销售重任的“小茗同学”，商业价值和品牌形象遭受重磅一击。

深耕于图片行业、做了多年倡导维护图片版权“版权狗”的冉先森，想要在海洛创意打造一片版权净土，也会为盗版乱象丛生的图库行业担忧，“一些打盗版擦边球的行为，会给整个行业带来非常大的危害，会让客户质疑正版图片库的真实性，是否付了钱仍然还不是安全的，久而久之，整个行业都可能会失去客户的信任”。 

被盗的版权背后

创意人设计师几乎都认同这一点，商业利益的诱惑加盗图的低风险、低成本是版权侵权行为屡禁不止的主因。

“现在接触的一个客户，谈到软件正版化，说现在到处都是盗版软件，免费或者几十块钱就能买到，我干嘛要花十几万买正版。很多人认为盗版是社会问题，用正版就吃亏了。” 戴志鹏说。

而商业软件联盟（BSA）近年数据也显示，我国盗版软件整体数量呈下降趋势，但每年因此所受商业损失仍高达数百亿元。

“客户预算有限，哪儿还有钱采购正版素材，盗版内容只要百度一下，Ctrl+C和Ctrl+V。就算花钱买，也有好多便宜的“没有版权”的免费素材网站，支付少量下载币或者下载费用，就可以得到海量内容，比正版图片库便宜多了。”站酷海洛创意创意内容总监冉先森说，这种做法表面看收获了商业利益，殊不知这种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所谓免费素材网站上的内容，说没有版权，是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版权属于谁，完全是肆意盗用并获取暴利。

盗版背后的操作逻辑可能更复杂。冉先森透露，虽然已经和图片库合作的客户能从公司层面进行版权规范，但国内行业的一个现实是，很多宣传推广和制作的业务都会进行外包。“层层转包，导致最终的制作公司或个人，没有很好地贯彻甲方对于版权的规定和要求，这也是我们经常看到很多大公司也会有盗图情况出现的原因。而层层外包也会在利润的压榨下，导致紧张的预算无法支持额外的版权授权费用。”

一个典型的案例是，某国家级电视台被曝盗用了某摄影师素材，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节目被外包了出去，从外包制作到成片播放，少了一步版权确认的工作，受到受众讨伐。

天达共和律师事务所律师赵立辉指出，互联网让作品传播变得更加容易，也降低了侵权行为发生的难度，成为一种普遍现象，这也成为维权的难点。

盗版的低难度、低成本、高收益让“抄袭者富，原创者穷”的成为可能，而原创商业转化乏力，加剧着这一现象。

一手打造“小明”文化品牌的邓皓深有体会，“小明品牌塑造经历了一个长期的过程，期间并没有精力去商业化，而盗版厂商因为没有原创成本，侵权发展速度很快。原创者在商业化上肯定会比盗版厂商滞后。”

另外，碳碳团队认为，大部分的市民对正版与盗版的区分意识不高，或者习以为常，也助长了盗版商的气焰，盗版行为不断恶性循环。

更让原创设计师苦恼的是，在盗版丛生大环境下自己势单力薄“维权很难”。

“一个简单的维权过程就包括了查证盗版商资质、盗版网页公证或实体购买公证、法院起诉、调解、判决、执行等环节，耗费多少时间、精力与金钱。而且能遇上好律师也真心不容易。”智汇互动工作室碳碳团队告诉站酷网，维权案件的律师费一般会以维权后的收益分成为代价，一些律师要占到7—8成，而且赔偿款是由律所代收，官司打赢设计师分到款项也得软磨硬泡。

不少设计师反映，律所也会挑案件，大企业、容易打赢、有钱赚的优先考虑，市场上大量存在的盗版问题对峙法院公堂的只是很小部分。

疑似山寨好东西作品（maomaopi供图）

maomaopi的经验让他觉得，即便是走法律程序，侵权行为也可能面临难界定的尴尬。“作品申请了专利还得有个专利可行性的评估报告，审核下来一年多，关键审核不过的可能性极大。创意这个东西很抽象，法律也很难衡量是不是抄袭”。

赵立辉律师也向站酷网指出，著作权法并不保护抽象的思想，对创意的保护最终要落脚在具体的表达之上，看内容、表现手法等是否存在抄袭。这在法律鉴定上有难度。

赵立辉说，因人们知识产权观念不足，生活中很多常见的侵权行为已经被“默认”，比如在公众号中未经许可使用他人摄影作品，网站使用他人图片只标注“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请联系删改”，个人使用网络图片发微博、朋友圈博人气，间接赚取广告收入等，都属于侵犯原图作者版权行为。

冉先森指出，版权授权只是授予了付费的用户在合同限定的范围内，使用该张图片的权利，而没有再次支配、转让或者出售该张照片的权利。“版权交易的是授权，和我们在小卖部买一听可乐，你可以自己喝，也可以给别人喝不一样”。

如何拯救你，我的版权！ 

啃“小茗和小明”官司这块硬骨头，这让邓皓意识到，设计师还是要多学习法律，了解法理的思维模式和司法流程。

“不想学，就要找到一个在法律以及知产领域比较专业的律师长期合作”。他说，原创者对法律思维模式以及司法流程的陌生，曾让自己在维权中陷入被动局面。

站酷网就常见版权问题咨询赵立辉律师时他也提醒，设计师进行商业合作将知识产权授权给客户，最好签订书面许可使用合同，约定许可使用的权利种类、是否为专用使用权、许可使用的地域范围、许可期间及付酬标准等。

“改善版权保护环境需要多方努力，如行政部门加大执法和处罚力度；法院在判决中也加大强赔偿力度，提高违法成本；完善著作权集体管理制度等。” 赵立辉说。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网截图

实际上，近年来我国对知识产权保护的力度正在不断加码。2016年底，国务院印发《“十三五”国家知识产权保护和运用规划》，这是知识产权规划首次列入国家重点专项规划，将完善知识产权法律制度、提升保护水平、提高知识产权质量效益、促进开放合作等7个方面视为工作重点。

作为沟通图片使用方和创作者的平台之一，图片库也在做出自己的努力。冉先森介绍，站酷海洛创意一方面对每一位合作供稿人都会进行身份验证，针对每一幅作品进行版权筛查，一旦发现侵权行为立即永久封闭账号。另一方面，也会对客户进行正版知识的普及，避免潜在的版权风险。

冉先森说，现在很多图片库都在用各种技术手段监测和追踪盗版侵权内容，规范和净化行业，“帮助创作者保护版权的同时，也是在保护客户的利益，促进行业发展”。

一些维过权的设计师，更清楚自己也要做一些事防范于未然，提高侵权难度，为日后维权做好准备。

碳碳团队建议，要提前做好自己作品的版权保护工作，包括申请作品的著作权证书，保存公开发布的证据。“著作权证书，个人自己申请也就两三百块左右的成本。在专业部门申请作品发布证据备案，成本一百元左右”。

王云飞作品

知名插画师、站酷推荐设计师王云飞选择尽量不在网络上发布大尺寸图片，发布大一些的图也会打水印，像摄影中常用的“防盗线”。

他建议，在商业合作中，一幅作品可能授权给多个品牌领域使用，在给到对方文件时，可以在画面中做个小记号，如果市面上出现盗版，根据不同记号，就能知道是谁泄露出去的图。

“不要各种平台随处传播照片，选择一个可靠平台进行首发。”冉先森透露，很多网站的注册协议都有霸王条款，上传图片的同时就已经将著作财产权全部或者部分授予他人使用了。“图片库合作也要选择业内口碑好的平台，完全规避责任的平台是万万不能选择的”。

冉先森举例，如果仔细观察一下网站的注册协议，你会发现一些网站明确标注，只要同意成为注册会员，就授予该平台以及该平台的合作伙伴、关联机构等可以永久全球地使用你所上传的内容等类似条款。

现在小矛在网上发布作品会明确说明自己的版权是否禁止商用，“因为我之前微博写了：画了一些头像，请大家使用。在维权的时候，这句话导致诉讼失败”。

魏编来了认为，拥有属于自己的设计标签，也有助于减少侵权几率。比如漫画里独有的角色，插画里独特的画风，视频里特别的风格元素等等。

不少原创设计师感慨，很尴尬的是一方面设计师为盗版侵权叫苦不迭，另一方面自己又可能变身抄袭、盗版他人作品的恶魔。

Maomaopi认为，“设计师首先应该做的是提高自己的职业操守，净化行业抄袭之风，不要仅凭眼睛和手做设计，多动脑，要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以盗版抄袭为耻”。

站酷网梳理了“维护正版之正义”创作者要注意的几点提示： 

1、创作中——购买使用正版素材，使用正版软件，发挥个人创作才能，让作品更有“独创性”。

2、创作完成后——将原件、底稿妥善保存，建议申请著作权登记、数字备案或时间戳认证证书等方式予以确权。

3、交易时——知识产权转让，要做好版权登记、数字备案、留存底稿等权属证明。在转授权给客户时，最好签订书面许可使用合同，约定许可使用的权利种类、是否为专用使用权、许可使用的地域范围、许可期间及付酬标准等。

4、维权时——a 取证：可采取公证或网页截图加申请时间戳认证证书的方式，仅截图存证难有证明力。

b 了解赔偿等法律信息：不同作品类型的赔偿数额差异较大。如北京市单张图片平均判赔额在1500元左右，而侵犯网络游戏著作权的判赔数额则可能高达上百万元。

c 找律师：可委托专业机构或律师事务所进行维权。

策划：站酷编辑部

撰文：Dora_Ma 

采访：米饭殿下、Dora_Ma、语文、苗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