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亿美元的印度电商市场，正在开历史倒车

160亿美元，这几乎是今年全球互联网最大的一笔交易，发生在印度，沃尔玛收购当地最大电商Flipkart70%的股份。

摩根斯坦利曾在2017发布报告，预测到2026年，印度电商市场规模可能达到2000亿美元。这成为全球投资者争抢的一块肥肉。

不过，就在Flipkart的交易落槌仅仅两月之后，印度监管机构对准外国投资者扣动扳机。

7月30日，一份电子商务国家政策框架的草案被泄露，这份文件几个月前就已出台，用于监管印度电子商务。文件长达19页，详细介绍了政府对电子商务部门的重要建议。

核心思想也很简单：扶持国内公司，控制外国企业。而有些细则，则让人怀疑，这些政策制定者，是否来自史前时代，比如，连电商的折扣促销，也须接受监管。

“限制大幅折扣，尤其是在电商平台的大型折扣促销期间”

没有人知道，这份草案的出台过程。

不过，它的荒谬性却遭到印度媒体一致的质疑。监管机构甚至规定，电商的折扣行为，也就受到规制。这就意味着，类似像中国双十一的集中促销行为，可能会在印度被判违法。

下面是文件的一些重点内容：

• 印度用户在任何渠道产生的任何数据都必须存储在印度，包括网购、使用社交媒体和搜索引擎等等。政府在获得许可和尊重隐私的前提下，有权因为国家安全、公共政策目标等获取数据。

• 强制将政府主导的、非常难用的RuPay作为电商支付选项，以增加其使用率和曝光率。目前，RuPay被视为是穷人的卡。

• 通过人工智能进行支付。例如使用基于生物识别的信息认证技术。

• 通过政府与私企的合作关系，建立社会信用数据库，以促进数字贷款。

• 修订公司法，通过差别投票权，帮助创始人在拥有少数股权的情况下，仍能控制其电商公司。

• 禁止相关销售商批量采购电子产品、大型家电、品牌时尚商品。反过来，这也是为了阻止市场中的价格扭曲。

• 限制电子商务市场，以影响商品在其平台上的销售价格。

• 限制大幅折扣，尤其是在电商平台的大型折扣促销期间。

• 为国内外电子商务企业营造公平的竞争环境。

• 赋予印度竞争委员会（CCI）更多权利修改规章，阻止不当竞争导致的兼并和收购。其中包括“允许访问数据”类似条款。

• 成立中央消费者保护局，负责管理电商公司及相关问题。

• 建立电商消费者法庭，调查消费者纠纷。

• 印度政府有权获得源代码，以调查印度不公平贸易行为、欺诈和遵守法律的情况。

• 做为基础的决定性常设机构和税收的自然增长的实现，在印度的跨国公司和关联企业中占重要的经济地位。

Flipkart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Binny Bansal表示，某些提议，例如使印度创业公司IPO更容易、增加数据中心基础设施开支，将有利于整个印度互联网生态。Bansal告诉The Ken，“但是其他条款尚待讨论，其中有些提议肯定会吓跑外国投资者，这将阻碍互联网行业的增长。”

“这非常愚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投资者说，他密切关注着电子商务的政策环境， “我们正陷入困境，因为我们无法解决整个零售问题。最大的问题是， Future Group、Reliance、Tata、Birla这样的公司都不被允许外商直接投资。但现在沃尔玛已经通过Flipkart进入电商领域，它将在印度花费数十亿美元，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我们正让其变得复杂。”

“没有必要制定电子商务政策。我们不能这么愚蠢地理解零售，线上与线下正在融合。Lenskart是电子商务吗？Urban Ladder是电子商务吗？Flipkart和亚马逊的物流网络比Future Group更具实体商业属性。现在正发生的一切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以便外企能够惟命是从。”他补充说。

这项政策的出发点是为了帮助国内公司。

“允许人寿保险公司（LIC）和资产管理公司（AUM）投资印度创业生态系统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举措。它定会改善印度创业公司的融资选择。”Flipkart支付部门PhonePe首席执行官Sameer Nigam说。

他补充说，国内资本只能对外资起补充作用，而不能完全取代它。 “更重要的是要认识到，大多数现有的互联网公司都有外资投资者。一夜之间外商直接投资政策的巨大变化将导致整个生态系统不稳定。”’他说。

问题是，这份文件从何而来？

凭空出现

7月30日，路透社公布了有关该政策文件的消息。

这份长达19页的文件，就像漫威中的九头蛇一样，没有人知道它从何处出现。这份文件未在任何政府网站出现，它没有作者姓名、没有日期、没有职权范围。经验丰富的政策专家、律师和行业高管都觉得出人意料。

它好像是凭空出现的。

然而，在几个小时内，这份报告的PDF版本迅速扩散到各大媒体和整个互联网。

这问文件的出现，标志着印度互联网发展史上的一个梦幻时期的终结。在这个梦幻时代，Flipkart这样的创业公司可以在11年内营业额从0增长到150亿美元，亚马逊能在短短五年内成为主导者，WhatsApp能成为2亿多印度用户的默认通讯工具。

印度电商市场规模，2013-2018

报告草案是过去几个月来一系列错综复杂的监管命令和立法的巅峰，从4月6日中央银行通知，强制要求所有支付提供商只能再印度境内存储其数据便已经开始。

紧接着在7月16日，电信监管机构Trai就电信运营商的数据隐私、安全和所有权提出建议。随后在7月27日，一个拥有很大权力的委员会向政府提交了《个人数据保护条例草案》。

印度互联网飞速发展的引擎正在改变。一方面是美国模式，具有开放创新、快速风险投资、监管宽松的特点。另一方面是中国模式的渐次登场，企业依靠强大的国家并与国家保持良好关系，强调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和国家安全，此番将决定二者谁将在印度取得胜利。

印度政府的幕后网络：各部委、监管机构、官僚机构，以及一系列重建的老企业、贸易机构和“印度”电子商务公司正在尝试共同进行这一复杂的行动。

他们的目标是所有“外国”企业。但具体来说，是这六家企业：沃尔玛（旗下有Flipkart）、亚马逊、谷歌、Facebook、万事达卡、Visa。

不公平的协商

1993年11月10日，一个被称为“孟买俱乐部”的实业家组织向当时的财政部长Manmohan Singh递交了一份说明。这个组织由 Lala Bharat Ram等8名实业家组成，他们都是印度最大、最古老的家族集团的负责人。

这份说明要求“公平竞争”，好让印度企业“在国家的工业发展中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他们最主要的不满是缺乏像跨国同行那样廉价和优质资本。

二十五年后，他们的继任者，他们仍然缺乏廉价和优质资本，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缺乏廉价和高质量的数据。

谁拥有这些？

沃尔玛、亚马逊、谷歌、 Facebook、万事达、Visa。

为了审议电子商务政策，印度商务部在两个月前建立了“德里委员会”。成员一共有31名，他们来自不同的贸易机构，政府部门甚至还包括了来自19个“印度”公司的高层人士。之所以强调“印度”这个词是因为现在大多数公司的所有者都是大投资者，而这些投资者有很可能来自“外国”。

这些公司包括印度最大的IT服务公司，如TCS,Wipro,Infosys和Tech Mahindra；还有像Snapdeal，Shopclues和Pepperfry这样的电子商务公司；有网约车公司Ola；数字支付巨头Paytm；还有上市的互联网公司如MakeMyTrip和Bharat Matrimony，以及电信运营商Reliance Jio。

是不是少了谁？

没错，沃尔玛（Flipkart）、亚马逊、谷歌、Facebook、万事达、Visa。

“我们被邀请加入委员会。但不幸的是，我们被其他条件绑定，还是无法加入。”Bansal说。Flipkart需要与委员进行对话，才能更好理解他们建议背后的意图。

“这份政策文件是谎言。”一位不希望透露姓名的印度在线供应商协会的电商卖家说。该协会由3,500名在线卖家组成，几个月来，他们一直请求加入委员会，最终未能如愿。“虽然我们才是受影响的人，但成为商议一方的请求还是被赤裸裸地无视了。”

许可证制度重现

一般来说，人们普遍认为印度的IT服务业能够取得世界级的成功，是因为政府和监管机构没有过多介入其中。但对于电子商务，情况已然不同。如果说过去10年是由激进的风险投资者支持激进创业的时代，那么新的电子商务政策草案则明确提示，接下来的10年将轮到律师大显身手了。

下面是它试图阻止的行为：

• 数据存储在印度之外

• 平台或服务专有的数据

• 为客户提供大幅折扣

• 大量采购电子产品

• 万事达卡和visa卡

• 少数股权的创始人失去对公司的控制

“最吊诡的地方在于RuPay的推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政策专家说，政策草案还未公开，“它似乎直接针对Visa和万事达卡。”

“数据被用于公平竞争的环境就会产生分裂：政府拥有数据被认为对国家有利，但拥有数据的行业同样会被视为邪恶之源。”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互联网公司创业者

RuPay是印度国家支付公司（National Payments Corporation of India）拥有的一个支付卡网络，该公司由印度央行所有并实行监管。如今，它们拥有近4亿张借记卡，占据最大市场份额。但就支出而言，RuPay却只有10％左右。根据一位支付卡网络主管的说法，Visa拥有50％的卡支出，而万事达约占30％。

其中一个条款是这么说的：“要大力促进创始人控制其电商公司，就算他股权不多。”印度公司法不支持双级股票，这些股票能给予投资者（比如创始人）更多的权力。 “投资者不会同意的。另外，事关公司法，你不能随意添加东西。公司事务部不会允许。”上述主管说。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创业者表示，这一特殊条款显示了Ola的联合创始人Bhavish Aggarwal驱使无形之手的力量，他是该委员会的成员。在2017年10月筹集10亿美元之前，Ola对其股东条款进行了重大修改，从而增强了创始人的权利。

最后，还有一个更加极端的选项：将源代码移交给监管机构或政府。当然这是“为了消除不公平贸易行为，欺诈以及遵守国内监管要求”。

源代码是所有互联网公司的宝贝，这些成千上万条精心创建的代码是公司提供服务的基础。为了贸易惯例或贸易合规而移交源代码无异于忍受监管机构的勒索。

Bansal对此不愿发表评论。

混战在即

如果草案生效，可能会造成一些严重的伤害。

我们从列表中选出一个例子：禁止关联方卖家大量购买电子产品、大型家用电器、品牌时尚商品。就目前情况而言，亚马逊有很多关联方卖家。该平台上最大的卖家Cloudtail Private Limited，就是一家关联方实体。这就像基本相当于政府说，你们不能再卖给对方了。更糟糕的是，你还无法决定在平台上销售的产品价格。

这可能导致一场混战。一方面，我们有像亚马逊和Flipkart这样的电子商务公司正面对抗。然后，我们有电子商务公司与Reliance和Future Group等传统零售商的竞争。

除此之外，有组织的企业还与大量无组织的供应商争进行争夺战。此外，沃尔玛和亚马逊等美国巨头也会为了新的市场打得不可开交，同时，美国公司还要同中国的巨头以及日本公司例如软银，进行多线作战。

有两个方面值得注意：

迄今为止，以Narayana Murthy和Azim Premji等人代表的，从90年代的科技热潮中取得成功的老一辈印度企业家。以及由Mukesh Ambani等人代表的更“老资格”的印度企业家。他们很大程度上坚持自己的方针，并不参与直接竞争。

但在这个新的商业世界中，战线是灰色而非黑色或白色，战争迫在眉睫。如果德里委员会大力推动，Murthy和Premji等公司很可能将成为亚马逊和Flipkart等公司的投资者或合作伙伴。

如果印度继续采取这些看似保护主义的措施，毫无疑问美国将采取严厉的措施进行报复。看上去，如果中国能够通过监管机构成功地保护其电子商务市场，印度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事实并非如此。中国是一个经济超级大国，它是美国最大的投资者、出口国和债权国。如果中国打喷嚏，美国就不仅仅是感冒了，很可能会感染肺炎并死亡。而印度没有资本来承担这一切。

已经有传言称，沃尔玛和亚马逊正在接触美国政府，请求保护其在印度的经济利益。虽说印度公司游说建立保护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然而与美国大公司对其政府所进行的复杂而系统的游说相比，仍然是小巫见大巫。

作者： 宋炳晨 杜展羽

本文原创首发于志象网微信公众号（ID：passage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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