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机器之能”(ID:almosthuman2017),作者微胖、太浪,36氪经授权发布。
垃圾分类入法,对于现有产业链上的大多环节会带来利好,也给创业公司带来了机遇,比如前端的回收和后端的智能分拣机器人市场。鉴于垃圾产业仍然属于G端业务,政策的力度与稳定与否也将直接影响这些机遇和赛道的生与灭。
采访、撰文 |微胖、太浪
你可能只注意到了自己在 ofo 退还押金队伍中的排名,却忽略了堆积如山的废弃黄色小车的最终去处。
城市的新陈代谢,总是在我们看不见的时间和地点进行。很少有人停下来仔细观察,自己拆解的快递、扔弃的外卖如何被清理和移除。它们似乎总有办法悄然从生活边缘滑过,带走我们不想看见的。
不过,一切都在 7 月 1 日有了戏剧性的改变。
这一天,史上最严苛的《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正式施行,这座城市的新陈代谢也以前所未见的刷屏姿态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激起各方热烈讨论:
名模问用不完的乳液化妆品怎么破?猫奴苦于猫砂和猫便便怎么分?刁钻的人发帖求教痰和套套怎么扔?当然,还有来自灵魂深处的拷问——侬zi撒喇希?(你是什么垃圾?)
网民也惊恐地发现,原来不仅是优衣库的联名款 T 恤会被疯抢,可干湿分离垃圾桶也可以瞬间卖断货。
整座城市成了一座现代剧场。
强制背后,潜伏着积蓄已久的矛盾。
城市化进程,不仅推高了上海的房价,也抬高了垃圾处理成本。要知道,中国的垃圾处理结构以填埋为主(近 70%)、焚烧为辅,这也是上海的基本现状。数据显示,上海 2015 年的生活垃圾焚烧处理占比 36%,填埋处理占比 50%,到了 2018 年,这两个数字各为 40%。
对于越来越寸土寸金的上海来说,传统填满处理方式最大问题之一就是太占地方:
有限的面积既要解决居住问题,还要解决商业问题和守住法定耕地面积,哪有闲置的土地处理垃圾?能力接近饱和,极端事件也接踵而至。很多人都还记得 2016 年的「太湖垃圾偷倒事件」,当上海周边处理垃圾成本相对低廉,将上海的垃圾运往苏南地区逐渐成为一条灰色产业链。
我们不妨比照一下与上海类似的日本东京:两座城市都属于人口密度高、人多地少、寸土寸金型,而且生活垃圾中的厨余垃圾比例高(相对欧美而言)。但是东京 2015 年生活垃圾焚烧处理的比例高达 75%,填埋处理占比 3%,这个数据已经相对稳定。
无论是从技术成熟度还是从处理效果来说,焚烧都是目前相对较好的后端处理方式,特别是对于人多地少的地方而言。
一方面,尽可能减小了垃圾的体积,减轻了填埋的负担。通常,经过焚烧后,垃圾只剩下当初 15-20% 的质量和 4-5% 的体积。另一方面,焚烧产生的热能可以循环再利用。
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的是,在中国,居民与建造垃圾焚烧厂之间始终存在矛盾(「邻避冲突」)。就在笔者撰写此文的过程中,武汉阳逻地区的居民就因政府要在其居住小区附近兴建垃圾焚烧厂而表示强烈抗议。这一矛盾也在过去多年、多次让北京、广州和上海这样的一线城市如鲠在喉。
就台湾经验来看,当垃圾填埋场不堪重负,当已经建成和准备兴建的垃圾焚烧厂又受到居民与环保团体的持续抗议,当垃圾埋不了、扔不掉也烧不掉的时候,关注的重点反而从末端治理转向了前端减量。
这也正是一些对焚烧厂的设立持保留意见的环保人士的看法:
始于上世纪 80 年代,注重末端的落后处理方式必须调整思路,需要通过分类、回收重利用等前端处理实现垃圾减量化。
「上海的打法是前后两端一起发展,只要分类做得好加上高层重视,后端产能投资建设很快就会上来。」在一家湿垃圾处理上市公司工作的李彬(化名)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谈到。
现阶段,上海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是,在 2020 年实现 80% 生活垃圾以焚烧方式处理,直接填埋降低到零。
其实,即使不考虑那些复杂的法律甚至政治因素,单就上海(甚至中国)高比例的厨余垃圾(或者更广一点,湿垃圾)这一特点而言,实现高效率、尽可能低成本、环保的焚烧,也必须考虑前端的垃圾分类。
我国很多地区的厨余垃圾都是与普通垃圾一起送入填埋场进行填埋处理。这种做法的问题太多,有些国家已经禁止这些垃圾进入填埋场处理。
比如,容易污染地下水、产生甲烷等气体可能发生爆炸,同时资源回收利用率基本为零、占地面积大,不适合用地紧张的地区。
这还不算因为含水率太高,导致焚烧过程中需要添加更多的助燃剂(煤炭和柴油),水分形成的水蒸气还可能导致毒性化合物二噁英的分解不完全和数量增加。
有媒体替北京算了一笔账:一吨垃圾,如果前端不分类,处理成本大约是 2000 多元人民币,如果实现分类,处理成本大约可以降低一半甚至更多。
「所以,只能从垃圾的源头分类开始立法。垃圾绝大多数来自于包装,下一步,上海可能对包装做限制。」喆杉(天津)有限公司的负责人武建勇告诉机器之心。
废品回收行业的产业链比较长,按照行业流程, 有前端回收、中端物流清运和后端集中处理三个阶段。垃圾分类首次入法,生活垃圾产业链大部分环节都将受益于垃圾分类,这也意味着新赛道出现。
比如,前端垃圾分类的细化处理,会催生更多(比如湿垃圾)分拣、处理的技术需求,这里会有技术型创业公司的机会。
目前,位于前端的回收环节,不仅有传统环卫龙头企业涉足(比如启迪桑德的「易再生」),也是互联网、AI 等新技术最为活跃的领域。大家做的事情也很明确:一方面,尽可能地降低居民垃圾分类的成本,提升分类的主动性;另一方面,压缩传统回收环节,提升回收效率。具体手段不外乎两种:智能硬件或者(以及)软件设计。
不少公司设计了自己的应用程序,大致业务流程也和寄快递差不多:用户在平台上下单,回收人员接单后与用户联系,上门回收废品。在支付宝上,社区会派遣指定的回收员进行上门回收,然后送往专业机构进行拆解或回收再利用。
一些创业公司依靠专人上门回收,比如自建队伍或者众筹拾荒者。这种方案的问题在于,创业公司很难担负高昂的人力成本。上门成本固定,比如6元钱,但是,收的废品平均客单价可能只有 4 元。好不容易卖了 1000 元的废纸箱,回收和捡回去分拣后的综合成本就超过了 800 元。
有些创业公司尽可能避免人力成本,借助硬件来完成回收。你可以将这些摆放在社区的智能垃圾桶,视为一个无人看守的小店,区别仅在于不是用户自己掏钱买东西,而是投放东西赚钱。这些垃圾箱(自带称重系统)回收再生资源,再销售给后端再加工企业,而投递废品的居民会得到平台的奖励。
从硬件设计来看,从基本物联网技术,到附加诸如人脸识别、指纹识别技术等技术的智能垃圾桶都有,而且做的企业也不少,并不存在什么技术难度。
比如,小黄狗(已经破产)智能垃圾箱由箱体和控制系统组成,一般的制造企业都能集成制造。
即使附加了 AI 技术,也主要用于身份认证。比如,在垃圾分类箱前站上几秒钟,完成刷脸程序或者按下指纹后,垃圾箱投口自动开启,向箱子里投放可回收垃圾,产生的积分自动打入用户账户。而实际上,通过刷IC卡或者微信扫码的方式,也能完成身份认证。
天津喆杉的智能垃圾桶还设计了其他功能,武建勇称,他们的智能垃圾桶带有负离子除臭、杀虫、定位、灭火、压缩(里边有机械臂,能把垃圾压实)功能。此外,他们的智能垃圾桶里还有深度传感器,能知道桶满没满,还能给保洁人员规划线路。
至于针对用户举棋不定的垃圾分类,目前的图像识别和语音搜索技术都能协助识别,而且淘宝、天猫精灵和搜狗已经将图像识别和语音技术集成到软件平台和音箱硬件中,尝试降低用户垃圾分类的学习成本。不过,我们还没看到集成到智能垃圾桶端的案例。
淘宝的 AI 垃圾识别功能
前端是最容易做的,只要有资本驱动,铺设智能回收设备,就可以做到,一位废品回收行业的人曾这样告诉媒体。但是,2C 的商业模式一直困扰着这些创业公司。
「虽然每种垃圾回收的价格偶尔会有波动,但基本会维持在一个区间,所以对垃圾分类企业来说,利润空间基本已定,到底能够赚多少就取决于运营网络的铺设密度和运转效率。」奥北环保在接受《燃财经》采访时谈到。然而,规模化非常耗费资本,本质上是一门慢生意,因为企业要和用户积习已久的习惯去磨合。
在快与慢的煎熬中,一些公司开始转向 2B 生意。商户至少可以产生稳定的供给,每次都可以回收几十、上百公斤废品,客单价更高,可以最大化分摊物流成本。
目前,做得相对比较成功的公司,比如「绿色地球」,主要依赖政府购买服务来支付运营和设备成本,并且通过政府实现区域垄断,也有的公司将业务对象限定在企业和学校。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也有创业公司在细分赛道跑出了不错的成绩:特定资源再回收。
互联网巨头阿里、小米、京东纷纷投资电子垃圾再回收这条细分赛道的创业公司,并非偶然。比如,京东投资的「爱回收」主打电子产品,特别是手机业务回收,不仅非常赚钱,也正处在高景气发展区间,市场潜力巨大。
被回收的旧手机通常面临不同命运,其中之一就是委托给专业的第三方拆解回收零部件,通过竞拍卖给下游需求方。
废旧手机经过统一回收、分解得到的铜、金等十几种高价值金属通过再出售,除去回收和分解等成本,利润可以高达百分之十几,比手机行业不足 10% 的平均利润率还高。
事实上,不仅是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随着汽车报废高峰的到来、城市化进程,建筑垃圾和报废汽车等细分赛道,都将充满机会。
另外,百亿规模的厨余垃圾处理市场(所谓焚烧、填埋两不宜),这也是垃圾分类带来的蛋糕中最大的一块。目前,赛道中只有瀚蓝环境、维尔利等少数几家知名企业,「大家都在向全产业链延伸,这是垃圾行业的一个趋势。」一位业内人士告诉《南方周末》。
一旦垃圾从每家每户被收集到一起后,便需要有资质的垃圾运输公司将垃圾运送到专门的分拣中心。运输成本几乎占了垃圾处理成本的四分之一。
环保人士黄小山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提供了这样一组数据:
以北京为例。从垃圾的产出到最后收集,中间要经过运输、中转站中转、焚烧填埋和堆肥,这个流程处理一吨垃圾的成本不低于 600 元钱,其中,仅运费就占了1 / 4。按照 2015 年的数据,北京一天产生两万多吨垃圾,一天光垃圾的运费就三、四百万。
图来自知乎网友:YU Bo (https://www.zhihu.com/people/yu-bo-71-67),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5078271
如何利用新技术降低运输和运营成本,成为这个领域企业需要思考的问题。这方面,欧洲有一些非常成功的例子:
除了人工+环卫车,一些国家还会给垃圾运输挖好「地下地铁」(一套非常先进的真空运输管线),出口直接连接垃圾场或垃圾分拣中心,入口则做成垃圾桶的形状,安放在市中心内。据说在瑞典,每隔一段时间,各个管道就像大型吸尘器一样被定时开启,各种垃圾就被吸入中央收集站。
讲到这里,不得不提垃圾运输界的 Uber,美国公司 Rubicon Global。该公司运营的科技平台,将大大小小的运输公司、产生垃圾又有削减处理成本需求的公司,以及强化资源回收需求的大公司对接起来。
其中,公司数据库,可以帮助组织在全美范围内寻找供应商和买家,供应商可以看到发出投标邀请的账号信息,顾客则可以看到可选的解决方案和成本的相关信息。不过,该公司业务主要针对轻资产废物与回收,顾客主要来自于零售业、食品服务业和酒店业。
而中国案例主要集中在智能调度市场,多半也是传统固废处理的龙头企业。相较于任重道远的垃圾分类,垃圾收转运体系的信息化和智能化已经有一定市场基础,创业公司一般会为这个领域的企业提供智慧云终端平台方案和运营服务。
比如,浙江伟明环保拥有一套智能环卫系统,环卫运营管理不再是传统的人盯人模式,而是数字化、可定位、可追踪的智慧化管理系统,监管部门可通过管理系统终端实时掌握车辆、人员、垃圾量等各方数据,实现环卫运营管理全过程智能调度。
龙马环卫也有一套「智慧环卫」调度中心,对中心城区内的洗扫车、洒水车、路面养护车、转运站等进行远程实时管理。
据说,该公司还在研发无人纯电扫路机,通过远程智能调度,提升作业质量和效率,降低运营成本。国外也有类似尝试。2017 年沃尔沃就曾与瑞典一家废物管理公司 Renova 合作开发和销售一款可自动往返于垃圾回收点的自动驾驶垃圾车。
抵达垃圾中转站的垃圾,先过地磅称重。随后,垃圾进行破袋处理;接着,垃圾会顺着一条传送带送进后方进行分类处理。
工作人员通常要把混在固体垃圾里的易拉罐、玻璃瓶、塑料瓶和纸壳等可回收的物品分拣收集。厨余垃圾再进行减量处理后,经由一个大铁管排入厨余收集桶,在这个过程中,像铁丝这类细小的金属制品也被精确的分离悬挂出来。
垃圾处理厂中,垃圾分类处理多采用人工流水线分拣的方式进行,不仅成本高、 劳动强度大且分拣效率低。
北京一个人工一天成本需要 150 元,手工分拣,一个人一天只能处理 150—300 公斤。而且,「人类是一个糟糕的分类器,分类这种工作应该交给机器。」国内某 AI 公司 CEO 曾告诉笔者。
另一方面,工作环境也非常糟糕,「臭得你根本待不下去,」一位机器人创业公司负责人至今印象深刻,他曾考察过国内一家涉足固废处理的传统水泥厂。
尽管他也承认,人力成本、糟糕的工作环境、低效率使得垃圾分拣成为一个典型的机器人应用场景,既然机器人可以分拣货物,为什么不可以是垃圾?
但是,他放弃了。
可能很多人还不清楚,诸如海螺、华新、金隅等传统水泥生产企业已经纷纷涉足固体废物处置,利用水泥窑协同处置生活垃圾。
也就是说,他们生产水泥需要的部分能源、原料就从垃圾中来。处置的方式,和生产水泥一样,也主要是焚烧。
其中,塑料、纸张等可燃物处理后作为水泥窑燃料,渣土、玻璃、陶瓷、砖块等不可燃物用作水泥原料。
工人需要将不利于焚烧、影响水泥熟料质量、同时导致更多致癌物质的杂质分拣出来,比如金属和含有氯元素的厨余垃圾和 PVC 塑料。然而,分拣工作很难彻底,比如流水线上工人也只能在金属探测仪的提示下,象征性地分拣出来金属。
机器人更做不到,因为根本跟不上流水线飞快的运转速度,这位机器人创业公司负责人告诉机器之心,更麻烦的是,垃圾都是堆在流水线上,而不是平摊铺开,对机器分拣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如果放慢流水线速度到机器人可以接受的程度,水泥厂又没办法及时处理这些垃圾量。」他很无奈。
事实上,国内自研的智能分拣垃圾机器人,笔者仅从新闻上看到一例:
中城绿建推出了针对建筑垃圾的智能分拣机器人。据说,借鉴应用计算机视觉领域最新研究成果,模拟人类观察认识事物的行为,可以有效计算分割待分拣物质,分割平均绝对误差小于 3%。
至于其他案例,基本全部来自国外。
比如,百度风投投资了一家美国创业公司 AMP Robotics,利用机器视觉及机械臂进行精准垃圾识别与分拣,从厨余、塑料到建筑材料的所有废物,都能被高效和大批量地分拣处理。
另一家光学分类设备生产商 National Recycling Technologies 也推出了一款叫做 Max-AI 的分拣系统。据说每分钟能够进行大约 65 次分拣,相当于人工分拣的两倍,但占用空间却小于人工分拣。
Max-AI
目前在国内,业内龙头企业仍然是通过购买进口产品来打造竞争壁垒。比如,中国江苏绿和环境科技有限公司引进了芬兰的 ZenRobotics 的机器人垃圾分拣系统,这套系统也曾出口到日本。ZenRobotics 能够提前扫描运输带上的物品并且将它们进行分类,通过长达两米的机械臂将垃圾分类。
在被垃圾分类几乎「逼疯」用户的视界里,整座城市就像剧场。然而,在垃圾回收行业摸爬滚打多年的业内人士眼里,剧场世界犹如平行世界,「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一位智能垃圾桶厂商坦白告诉我们,看似红火的当下,他们垃圾桶的销量却很差,「除了一点试点项目,买几个看一看。其他几乎没有。」好在公司以环境监测服务为主,智能垃圾桶只是「副业」。
在他身上,你更容易感受到一种见怪不怪的淡定。「我个人真的不看好这个领域。一方面(垃圾分类)是个体系工程,另外,对政府的销售来说,不是你有了东西就能卖,还有很多其他的细节问题。」
垃圾业务的客户仍然是政府,这仍然是一个政策导向的行业。「如果上海模式很成功,各地政府的需求就会很快出现。如果成果有限,单子有多大,什么时候来,都是未知数。」这是另一位业内人士给《南方周末》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