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王石，右手汪建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首席人物观”（ID：sxrenwuguan），作者：小芳、江岳；36氪经授权转载。

01

2003年5月，不少被非典困在家里的人从电视机里围观了王石的荣耀时刻。

那部纪念人类登顶珠峰50周年的专题片试图传递“人定胜天”的信念，它在央视多个频道滚动播出着。其中，52岁、地产大亨、中国年龄最大的登陆珠峰纪录保持者这些标签，让穿戴厚重登山装备、立于珠峰五星红旗之下的王石格外耀眼。

彼时，汪建尚不识王石。

对于这位固执的湖南科学家来说，实验室才是他的珠峰。他也在这一年抓住了登顶的机会——4月，在北京顺义空港的华大基因实验室里，他和团队花36个小时破译了四株SARS 病毒全基因组序列，在此基础上，他们又成功研制了SARS诊断试剂。

这家由几位海归创办的民间研究机构由此迎来命运转折点。被时任国家最高领导人视察后不久，华大基因被编入“国家队”，它与中国科学院联合成立了中科院北京基因组研究所，包括90人的正式编制，汪建任副所长。

成功者的圈子总容易产生交集。

这年秋天，两位胜利“登顶”的男人在京郊一场登山活动中相遇，王石听说对方是搞分子生物学的科学家，心怀敬意——王石从小数学成绩很好，对无线电很感兴趣，在万科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在房地产建造技术上有所突破。

王石交上了这位科学家朋友，后来，两人交情“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

他们确实有很多共同点：儿时家境不错、经历过文革、性情骄傲。但具体到商业领域，他们一度是完全不同的物种。

早年的汪建不太像商人。他冲动、莽撞又极富理想主义。

1994年春节，汪建与几位同伴在美国聚会，用《毛主席语录》行酒令，酒过三巡后潸然落泪：既然骨子里还是红色的，还在美国呆着干吗？回国后，他在张家界立下的口号是：年过不惑，家中殷实，施展抱负，报效国家。

而王石出场的关键词就是“赚钱”。1983年他独自到深圳，靠倒卖玉米和饲料，8个月赚300多万，挖到了第一桶金。后来，创业不久的冯仑与王石有过一场争论，前者满腹情怀地表示创业是为了理想，王石直接说：你这样不行，企业要以利益驱动。

图：1988年万科股改 兜售股票的王石

等到1999年时，王石和汪建的差异更加明显了。

这边，汪建刚刚创立华大基因，一门心思建功立业。他们“擅自” 宣布代表中国加入“人类基因组计划”，并承接1%的任务——项目在2000年6月宣布成功，克林顿在电视讲话中特别感谢了这群来自中国的科学家。不久后，汪建得到中南海的接见，公司也获得了来自政府的拨款支持。

而此时的王石已经着眼探寻生命的新意义。他在那年2月辞任万科总经理，仅保留董事长职务，具体事务交给郁亮等人打理。他开始登山，又跟冯仑、王功权等人跑到硅谷参观，第一次摸到键盘后，他决意回国后要变成一条“网虫”，好好学习打字、上网。

王石大概没有料到互联网日后会如何改变他的生活，正如2003年10月初识汪建时，两人肯定也没有想到：一位地产商人，一位科学家，如何会影响彼此的命运？

02

汪建沉默着，开着一辆吉普车的他一路向西，布达拉宫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他最后在雪域高原的廉价旅馆里做出决定：离开北京。

那是2006年年底，华大基因团队被编入体制已近4年，但汪建过得很憋屈：课题几乎全部被中科院否决，团队成员的骄傲散漫与体制格格不入，还有人举报他贪污吃回扣——只因他当时主张购买二代测序机过于积极。

虽然后来他被证清白，但一腔热血已然冷却。

2个月后，汪建在一天中午推开办公室大门，宣布“我们要去深圳了”。他显得决绝而冲动：“要想一下的就别去了，赶得上今晚6点火车的就跟我一起走。”

最后，他带走了90多位编外人员。

王石正在深圳等他。正是王石建议他南下——相比北京，深圳是一座“不需要认识人”的城市。王石很快送上了见面礼：花费999万，成为亚洲人基因测序第一人。华大基因一时名声大噪。

深圳果然成为汪建的福地。

尽管一开始深圳政府部门也开会讨论过：这群从北京逃来的科学家究竟是骗子还是疯子？但这座城市很快拿出了敢于尝试的精神。

华大基因得到了政府三年补贴6000万的许诺，时任副市长许勤甚至表态：只要汪建团队在《自然》、《科学》等顶级杂志发表论文，每位作者都将获得100万奖励。不过后来，这项任务被超额完成太多，奖金全部兑换有难度，许勤只好把汪建等人请到家里做客，亲自做了红烧肉表示鼓励。

图：许勤（前排左一）和汪建共同参加登山活动

等到2010年时，华大基因已经成为全球基因测序能力最大的科研机构——得益于银行15亿美元的贷款，汪建大手笔从美国采购了128台第二代基因检测仪，实现了对全球基因测序市场的垄断。2013年，他又收购了全球排行老三的美国基因测序公司Complete Genomics。

“等他们回过神来，我已经跑得很远了”，汪建事后得意描述。在深圳这几年，他真正成了不守规矩又会赚钱的商人。

不过，汪建顺风顺水之时，王石却遭遇了自己的“至暗时刻”。2008年汶川地震后，万科因捐款200万被网友抨击。

一开始，王石还强硬表态：“万科捐出200万是合适的”、“普通员工限捐10元，不要让慈善成为负担”。但他显然低估了互联网的力量。在类似“王石的物理高度虽然到达过珠峰，但人格高度还不如坟头高”的愤怒子弹之下，他最后也不得不服软，公开道歉，随后万科将捐款提升至1亿。

这对王石来说并不容易。这位部队干部子弟素来硬气，他为自己和万科设立过“不行贿”的底线，52岁登珠峰挑战的也是人们常识中的极限，“硬汉”形象由来已久。

03

汪建身上有股土匪式的硬气。

他不穿西装，标榜“四无主义”：无领带、无表带、无皮带、无鞋带。他对资本的态度堪称傲慢：

“如果我缺钱，你从门缝里塞给我，然后就离开。”

在他眼里，投资者是战友，但必须服从总指挥，也就是他本人，“不听话我就要打屁股”。在田朴珺的笔下，他是她“见过唯一一个敢对投资人拍桌子咆哮的人，声似洪钟，势如猛虎，大有气吞山河之姿”。

汪建领教过资本的厉害。

华大基因创立早期，汪建把公司抵押给资本，想换钱购买仪器和试纸，期间变数连生：投资人发现他并无退路，最后一刻改主意，只愿掏事先承诺的四分之一。谈判桌上，他还遭对方羞辱，被要求闭嘴，最激烈时险些被资方股东罢免出局。

事后他回忆，对方那句“用钱说话”是他永远的心头痛。

于是，等到华大基因在2012年启动融资时，汪建的态度很坚决：“不许投资人讨价还价，华大基因不变的天条是不给任何人打工。”2016年夏天，当自己当年的经历在好友王石身上重现，“宝万之争”进入最焦灼之时，他挺身而出，直言“资本要尊重创业人”。

当然，这也是出于男人间的友谊。彼时，他们已经一起徒步穿越过罗布泊，也带着五星红旗共同登上过珠峰，用王石的话形容，这是“成功的爷们之间的情谊”：互相敬重，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互相嫉妒，互相不服气。

图：2010年汪健（左）和王石（右）登顶珠峰

他们对彼此的不服气曾经被媒体捕捉到。

“我为什么要佩服他呢？他是著名企业家，我也是；他登上珠峰，我也上去了；我是科学家，他是吗？”被记者问及“为何佩服王石”时，汪建曾经这样回答。

而王石选择了用行动回应。2011年，60岁的他开始在哈佛游学，后来又辗转剑桥。2015年4月，他在剑桥被授予“威廉·皮特”院士称号，汪建受邀见证了他“扬眉吐气”的时刻。

不过，这份情谊最终转化为商业上的互助。

变动始于2017年夏天——6月，王石退出万科董事会，彻底将接力棒交给郁亮；7月，华大基因在深圳创业板上市，王石的名字出现在第一届董事会独立董事名单里，又在今年1月请辞。而在此之前，汪建已透露，华大基因将取消王石独立董事的任职，为其出任华大集团董事长做准备。

消息最终落地。8月4日，王石宣布将出任华大集团董事会联席董事长。华大集团发布公告称，“王石将发挥其在经营管理、制度建设、商业运作等方面的丰富经验和卓越能力，协助汪建董事长管理华大集团。”

看起来，汪建和华大基因的麻烦一年似乎就要迎来新转机。

04

华大基因敲钟上市那天，汪建为自己定做了一块墓碑，写着汪建（1954-2074）。

120岁是他现阶段的理想生命长度。公开场合里，他毫不掩饰自己对“永生永存”的追求，他早早存储了自己的细胞，只等克隆技术成熟之时。在巴菲特的宴会上，他直言：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到底是属于活得长的人的。”

长命百岁，当这个词越来越频繁地被这位科学家商人演绎布道时，疑惑者也越来越多：这是基因科学还是养生玄学？

而华大基因在最近几个月经历的风波，无疑放大了这种质疑：先是IPO数据涉嫌造假引起股价暴跌；继而虎嗅一篇《华大癌变》掀起轩然大波；紧接着又有七月中旬的限售股解禁。

连续重创之下，这家明星公司的市值，相较高峰时的千亿，已经跌掉了七成。

这似乎是汪建新的“至暗时刻”。王石又一次站在了他身侧，以更加直接的方式。

事实上，你很难说清楚这次是谁在帮谁。王石可能为华大基因引入新的管理方式，汪建也帮王石解决了“再就业”——在他看来，王石现在“闲着没事干，来给我们干活多好”。

不过，成功爷们之间的情谊，或许本来也不需要掰扯得这么清楚。

只是，两人曾经许下的70岁一起去沙漠种庄稼的愿望，应该是很难兑现了。这对并肩作战的老哥俩，一个67岁，一个64岁，如今，他们站在华大基因的新“珠峰”脚下，而前方大多还是未知数。

考验友谊的时候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