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人人影视”了，它活该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Vista氢商业”（ID:Qingshangye666），作者：桃之，36氪经授权发布。

十年前的新闻里，他们是“知识布道者”。

十年后的新闻里，他们是“以梁某为首的犯罪嫌疑人”，人人影视“被摧毁”，这样严重的语气一般用于贩毒窝点和恐怖组织。

你在片头看了无数次的那句“仅供学习与交流，严禁用于商业用途”终于破防。

其实你也清楚那是自欺欺人，法律的红线一直在那里，你只是情绪上难以接受。

而一些问题始终被这样的情绪和情怀遮蔽着，时间长了，也没人再去计较。

比如，“人人影视”的发展路线为什么前后差异如此巨大？

比如，谁是盗版的灰色地带里赚钱，甚至赚着大钱？

以及，为什么说到盗版，人人都心疼字幕组这个“违法团伙”？

不必急着给“人人影视”封神或者哭丧，是时候把这些问题聊清楚了。

至少搞清楚：我们喜欢的、感恩的“人人影视”，和这次被捕的“人人影视”，根本不是一回事。

人人影视的三次“死亡”

2014年，人人影视已经“死”过一次，当时网友更伤心。

最勾起情绪的，是他们宣布关站时留下的一句拉丁文台词“invictus maneo”，意思是“我们仍未被征服”。

所有看过美剧《疑犯追踪》的人都懂这个隐喻。剧中两位主人公通过非官方的方式展开犯罪调查，他们一边被警方追捕一边在暗中守护城市的秩序，伸张正义，不计回报。

人人影视本身也很像美剧里某种典型的悲剧角色。

身负原罪，曾经渴望过上平静美好的生活，最终滑向一个又一个新的罪过。

而且为了增加悲剧性，编剧会给这类角色一颗善良的初心。

“我一定会死亡，但我如何面对这个事实？我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朽的吗？”

这是耶鲁大学教授Shelly Kagen在和教室里的同学探讨关于死亡的问题。

三年后，由人人影视字幕组组长牵头，把这堂公开课《哲学：死亡》搬到了国内的互联网上。

翻译公开课的时候，字幕组成员都很兴奋，因为没有了翻译美剧时因为版权问题而带来的“灰色的感觉”。

这是国际顶尖高校公开课首次在大陆引起轰动，也很符合人人影视的slogan：分享，学习，进步。

人们对公开课反馈的热烈程度，远超字幕组的想象。

据中国新闻网报道，在公开课发布后有一次服务器坏了，组长立刻收到300多封主动要求捐助的邮件；后来一次捐款行动，只用3天就募集到一整年租服务器的费用。

当然，绝大多数人知道人人影视还是因为美剧。

他们的代表作是《生活大爆炸》，上能量子力学，下能俗语俏皮话，迅速吸引了大批粉丝。

翻译这部剧的人里，让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赛太公和YY猫，他们因字幕组走到一起，大家都乐意看他俩在片头秀恩爱。

有时候他们也会留下一些“暗号”，这些无声的互动让字幕组和观众关系越来越亲密。

除了经常第一时间出“熟肉”，人人是最早推广MP4格式资源的字幕组——相比RMVB格式体积更小，而且不挑播放器，不用转格式，这种用户友好的资源也让他们迅速打开市场。

但是到2009年，人人影视主动“断臂求生”，元气大伤。

当时国内著名的BT站BT China因为没有视听许可证被关停，人人影视发公告说今后只做字幕，彻底放弃视频分享。

公告道出了压制视频资源的另一个原因：“国内的环境非逼你去迎合主流不可，你不发RMVB是吧？有别人发，人家就拿你字幕去压RMVB，到最后根本没人知道字幕是你做的。”

下面的一段更带情绪：“现在这样很好，全面禁止，又回到最原本最单纯的时代，只做字幕，至于原视频，你爱去哪下去哪下……”

不过很快，他们再次提供下载片源。

这也不难理解，大量普通观众是“伸手党”，而且也不能全怪观众，把外挂字幕嵌入片源文件当时没那么智能，如果时间轴对不上就更难调好。

但人人影视开始做让同行不能理解的事。

2011年，他们在5周年大庆时发售装有大量资源的硬盘，分为699、1399、1980元三个档位，并开始在自己的论坛投放广告位。

他们还率先给片子加广告，其中不乏澳门赌场和博人眼球的各种页游。

这直接越过了众多字幕组坚持不做商业化的底线，又因为人人在市场上逐渐形成垄断地位，圈内一边戏称人人为“宇宙组”，一边跟它割席。

再加上擅用其他组资源营利，伊甸园、风软等当时其他几家大字幕组发布公告联合抵制人人组。

2013年4月26日，人人影视突然关停，观众们慌张地以为它彻底关张了，但也有人发现了藏在公告网页代码里的悄悄话：“暂时关闭而已，别担心。”

这一天是世界知识产权日，转天一切照旧。

这一年人人影视片头广告的报价达到6000元，片尾广告5000元——这个价格可以买到当年iPhone的最新款式。

后来，人人影视关停的次数多了，观众也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在避风头而已”，对平台的忠诚度和好感不降反升。

人人影视十周年祝福视频

人人影视给观众提供的价值是真实的，字幕组成员付出的辛劳是真实的。

而其他字幕组对人人的反感甚至痛恨也是真实的，一码归一码。

它首先进行高调宣传和商业化，打破了圈内默守的低调原则，无异于在黑暗森林中先点起火把，将坐标暴露出来。

直到今天，在许多年轻的网友感伤的时候，仍有亲历了十几年字幕组兴衰的老组员、老剧迷站出表达立场，认为人人早已开始“自掘坟墓”。

一位前知名美剧字幕组组长说：“我就知道终究有这一天，终究会影响所有字幕组的生态环境。不光是我，各大字幕组全都知道，全都愤怒，全都嗤之以鼻。可惜有钱赚的，终究比为爱发电的，更有持之以恒的动力……”

人人影视凉透了，人人视频要上市

看到人人影视的消息，很多人赶紧去看了自己手机里那个软件，然后心生疑惑：这不是还能正常用吗？

他们不知道，自己用的一直是人人视频，跟人人影视完全是两回事。

这两个产品曾经是一个团队，但合作不到两年就因为“理念和价值观有重大分歧”而分开：原来的团队想专注做美剧文化，而新团队觉得这个方向太窄了没有前途，要做短视频。

人人影视的退出声明写得比宣布关停的情绪还要强烈。“彻底无任何瓜葛”“老logo也白送他们了”并且让人人视频“不要再用人人影视品牌及粉丝情怀做任何宣传和营销”。

更多人不知道，人人影视内部也早就分裂成两拨人。

一拨是大家一直以来敬佩和感激的“盗火者”，他们至今仍然在做非盈利的纯字幕分享。

另一拨是以“人人影视”之名开公司、做产品赚钱的组织经营者，他们才是这次新闻的主角。

图源：微博@组织二号头目

经营者们试过不少商业化的道路。

正经的，比如跟搜狐、优酷等机构合作，提供商业翻译。

仍然在灰色地带的，比如开发“人人词典”，最大的卖点是用美剧场景学英语，而对剧照截图等的商业使用仍有版权隐患。

值得一提的是，这款产品曾公开筹集“研发费用”80万。

据财经天下周刊报道，人人影视在财务信息不明确的情况下数次发起筹款，一次还发微博表示“研发客户端将资金挥霍一空”，请网友注册游戏帮他们获得推广费。

2019年，他们又卖起硬盘，这次价格在3000元至2.5万之间，不过仅仅过来一天就因为争议太大叫停了；

版权问题最严重的客户端也一直在做，并通过广告和会员业务获取收入。

这次人人影视走向终局，人们注意到警方通报里的数据：会员800万人，涉案金额1600万。

有人这样解读：平均才从每个会员身上获利2元，再摊薄到字幕组存在的十几年，就是不到2角钱，这根本不能算盈利。

实际上这钱是从2018年运营者成立公司开始算的。

更重要的是，无私奉献的字幕组成员不要酬劳是一回事，公司实际发生的资金流动是另一回事，不是用一句“为爱发电”就可以搪塞过去的。

赚来的钱究竟去了哪？

不止人人影视，近些年还有不少商业化的字幕组，财务状况也是黑箱状态。

用户们对盗版资源上的广告通常极为包容，甚至会主动捐款，大家都在想，“他们也得生存呀”。

但在组织内部，往往是有人在免费劳动，有人在躺着数钱。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1600万。

正像知名科技博主@Fenng所说，同样是灰产，做盗版网文小说一个月收入就远超这个数。

让人唏嘘。

图源：微博@Fenng

而走上另一条路的人人视频，越活越滋润。

5年4轮融资，去年计划上市。从七麦数据可以看到，人人视频近三个月在iPhone娱乐应用榜单稳居前十名。

人人视频的月活跃用户已经达到4000万，成为中国第五大视频平台。毕竟海外剧正版引进流程很长，“优爱腾”也只引入了少量剧集，想追更多剧的观众自然聚集到这里。

平台仍然在版权问题上打着擦边球。

一方面所有剧集由UP主上传，跟早期的A站和B站有相似之处；另一方面重点推动海外短视频业务，对外宣布的品牌战略也是做“海外内容社区”而非视频平台。

不过只需一个事件就足以证明，巨大的流量仍然是奔着追剧来的：

《致命女人》大结局那天，#人人视频崩了#上了热搜。

这一大批观众也共同见证了一个荒诞的局面：在看三个女主角“干大事”之前，被迫先看了一段宣扬“女人美了才完整”的医美整形广告。

据Tech星球报道，京东、拼多多、每日优鲜、携程等知名公司都在人人视频投放过广告，在2019年，最热门的英美剧频道报价达到200万/月。

假设所有英美剧、日韩剧贴片广告都能整年售出，再加上App各个位置广告，“保守估计一年也有近5000万营收流水”。

最新出现在人人视频的片头广告是叮咚买菜，紧跟社区团购热潮，看上去也不用保守估计，永远会有新的金主进来。

人人视频广告

在“人人影视被摧毁”的前几天，人人视频与某地方广电签订战略合作协议。

据剁椒娱投报道，他们已经合作了一款产品，从UI上看非常像Netflix。

图源：剁椒娱投

而在成为“中国版奈飞”之前，他们还有个小目标：合力打造出下一个“芒果tv”。

字幕组时代的消亡，不是最难过的事

人人影视和人人视频，都是字幕组时代的例外。

在大众眼中，“人人”仿佛是所有字幕组的代名词，其他字幕组的生存状况被一并忽略。

有的组迫于运营压力也开始想办法赚钱，有的将自己的流量导到自媒体或者制作周边，但始终如履薄冰，也赚不到多少钱。

有的组尝试和视频平台合作，接受“招安”，但经常更加失望。

例如翻译并推火《权力的游戏》系列的衣柜字幕组。他们在人物出场时都会细致地标出名字，好让观众不再“脸盲”，这也成了衣柜组最为人称道的特色。

而在真实故事计划《我所经历的字幕组消亡》一文中，衣柜组成员提到，腾讯视频引进《权力的游戏》正版时想跟他们合作，提出的翻译报酬只有一集200至300元。

还有更多的组，多年低调坚持非商业化，最后的结局还是默默解散或被解散。

打击盗版成果显著，为什么大家高兴不起来？

说到底，人们的悲伤和憋闷不全在于一家字幕组的关停，甚至不在于字幕组时代的落幕，而是大幕落下之后的茫然：我也想支持正版，但我能得到什么？

得到各大视频平台VIP，和VIP专属广告，还会被“超前点播”挡在门外，需要另掏钱去买VVIP、SVVIP。

得到机翻字幕，不时有语病和错漏。

正版没法给人带来好的体验，歪门邪道就会层出不穷，如果更多的资本盯上人们未被满足的需求然后衍生出各种生意，问题只会变得更糟。

优酷引进韩剧《未生》

豆瓣用户评论

人人影视字幕组在十年前的公告里写下转型计划：

“永远做字幕下去？拜托！总有一天你会烦的。每当看到老外的剧集做得这么精细严谨，我们都在想，我们是否有能力拍摄出如此精彩的电视剧呢？这个话题的讨论直接把人人影视未来的发展方向给定下来了。”

他们曾经的终极目标不是做成海外剧平台的老大，而是做原创内容。

那时他们没有商业化，收益为0。

在之后的十年，长视频平台开始漫长竞逐，砸下超过1000亿人民币；

制作方不请流量明星连项目都攒不起来。“阴阳合同”曝光之前，顶级流量们拍一部戏拿一个亿也不新鲜；

观众们收获了抠像对口型的古装剧，看半集就猜中套路的甜宠剧，气死各行各业的职业剧。

哪位正版方能实现盗版字幕组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