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作者孙畅。36氪经授权转载。
今天上午,横店实验区一条“税务自查”通知,在编剧圈炸开了锅。
“按最高40%劳务税率计算”,“补缴税款需要按工作室总收入的20%左右计算”。这就意味着“很多公司在过去三年拼命赚取的所有利润,可能都要被贡献出去,还不一定够。”
有人戏称:“昨天起床,遍地瓜皮,今早起床,遍地韭菜渣。”
编剧代表刘和平经过与国家税务总局的紧急沟通,发布消息称,“关于这三年补缴应纳未纳税款,按照2002年国税字52号文件缴纳16%税款”,从40%到16%,稍稍让编剧们的情绪得到缓解,但政策尚未落地,具体以何种标准补缴,仍未确定。
补税让已经处于寒冬中的编剧雪上加霜。今年以来,从演员限薪开始,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项目停拍,大量剧集找不到买家,大量制作公司迎来关门潮。编剧作为产业链上游中的一环,工作机会减少,直接影响收入。“有些年轻编剧,年收入甚至比不上工作室的保姆。”“一朝回到十年前的水平。”
资本萎缩,补缴税收,让编剧处于异常艰难的处境。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走访了多位编剧,他们的真实境况如何?他们又将如何度过这个寒冬?
针对编剧的税收政策在近期几经变动,在编剧圈内引起震动。
29号上午,根据浙江税务局通知,横店实验区的编剧工作室按最高40%劳务税率计算,总体需要补缴工作室总收入的18.9%的税率+滞纳金,即20%左右。
而根据编剧代表刘和平和汪海林与国家税务总局的紧急沟通,税率从40%降到16%。刘和平还表示,“国家对影视行业的扶持政策不变,只会更好。”
目前新的税收政策尚未落地。编剧们都认同,长期规范是好事,但在短期内,税改对编剧的收入和工作流程都会产生直接影响。
曾任宁浩电影工作室剧本开发总监,目前有一家编剧事务所的黄海向娱乐资本论(ID:yulezibenlun)表示,“过去的合约是已经签订的,而我们当时计算的税点是按照过去的地方政府承诺的税点来核算的。其实成本的上升,只要是可预计的都还好办,通常在跟甲方合作过程中,把这些成本计算进去,麻烦的是不可预计的内容。”
“影视行业毛利率其实很低,在税收上突然增加了20%左右的不可预计成本,这意味着很多公司在过去几年拼命赚取的所有利润,可能都要被贡献出去,还不一定够。”
有编剧甚至表示,“如果税务局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只能拿着这个合同去找影视公司了,因为签合同时约定了一条,如果政府的税收政策变动,导致了税调升,那么增加的税由甲方承担,就是投资方来承担。”
但并非所有编剧与资方的合同都有关于税收政策变动的约定,而即便编剧与资方有约定,影视公司也无力支付。“因为影视公司已经很惨了,所有的税到最后全部转嫁到他们身上。很多一线大公司,全部都是一堆烂账,根本没钱,这种情况下,我不能再把他们连累进去了。”
正为补缴税款而焦头烂额的编剧,都希望政策能为行业带来真正的扶持。
黄海说:“规范当然是好的,但一定要考虑到行业的特殊情况。可能大家看到头部的一小部分演员、导演,前几年借助资本赚到一些钱,就觉得这个行业富得流油了。要知道真正撑起这个行业的中坚创作力量,未必是那些轻轻松松补得起几千万税的人。”
在政策要求补税这块瓜落地之前,编剧行业已经很不好过。
2016年,刚从学校毕业的小郭进入一家新成立的影视公司做剧本策划。一年后,公司买下了某知名漫画IP,计划开发一部网台联动的头部电视剧。小郭作为编剧之一,用半年时间紧锣密鼓地写完剧本,同时制片部门签约了一线的监制和女主角,以及服化道各部门,付了头款,建组基本完成。
到了今年5月,项目突然被悬置。原因是制片方发现,市场在变差,加上限薪和税务风波,这样一部定位头部的大制作,不敢再继续推进。于是小郭离开了这家公司,进入某一线影视公司做签约编剧。“至少保证它做的东西有比较强的推动力”。
小啵和丝丝2010年同时从上海戏剧学院戏文专业毕业,两位科班出身的编剧从2012年开始搭档写作,6年间交出两部电视剧,其中一部IP改编作品本计划在今年年初开机,但由于公司强行上市,资金链断裂,最终没了下文。
项目被悬置的情况,即便在往常,也时有发生。而在今年,类似的消息变得越来越多。5月份以来,由崔永元事件引发的演员限薪令、税收监管等一系列政策,像蝴蝶效应一样,让行业上游的资本由争相进入转变为观望,甚至退出。资本萎缩,开机剧组的数量断崖式下跌。
《军师联盟》的导演张永新说,去年在横店拍摄时,至少有80个剧组同时拍摄,而今年11月,在横店的剧组只有十几个。
除了上述新入行编剧小郭,中生代编剧丝丝和小啵的剧目开机受阻,很多一线的知名编剧,也受到了波及。
知名编剧,拥有110万新浪微博粉丝,同时任职中国电影文学会副会长的汪海林表示,自己也有两个项目直接受到影响,“一个项目认为在政策上要重新考虑,还有一个项目觉得原来的体量太大,要重新考虑,所以搁置了。但也不是彻底黄了,可以继续寻找合作的公司接盘。项目总是有进有出的。”
而在被搁置的项目中间,IP改编作品又是最主要的一类。
“以往一个大IP,一个影视明星,一个爆款影视作品就出现了。但是现在观众再也不会被这种套路作品买账了。今年夏天很多大的IP不断的扑街就证明了这个例子。”慈文传媒董事长马中骏说,“在投机取巧的烂片作品逐渐失去生存之地的时候,操盘一个影视项目的风险一定随之加剧,投资者在投资每一部影视作品的时候也会变得分外谨慎和小心。”
被称为IP元年的2016年,根据《2016中国IP产业报告》,当年中国影视市场已有近200个国内IP项目列入开发计划,其中一些影视公司所公布的片单甚至100%都是IP项目。而到了今年,IP不再是人们谈论的热词和争相囤积的对象。
一位从业十多年的编剧说,“现在的情况,和零几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情况类似。最近三四年爆发式增长,经过这次寒冬,又回到了以前的正常状态。”
IP遇冷直接让上述IP项目编剧的工作机会减少。根据宋方金的观察,在过去的四年间,IP改编作品“让很多编剧获得了极大的生存空间。90%以上的IP是由性价比极高的编剧写的,价格在十万一集,甚至五万一集以下。”而他们大部分是处于编剧金字塔腰部的成员。
工作机会的减少,直接导致编剧收入的下滑。
小郭表示,项目停摆,自己的收入损失了大概一半,只拿到了前期剧本报酬,而合同中写明的后续的报酬没有拿到。而签约至大电影公司之后,“项目推进情况自己说了不算,酬劳按项目结算,没有底薪,还要自己交社保。所以现在很苦。”
当年IP热潮下,项目孵化周期短,形成了大量编剧工作室。“一个人接8个戏,层层分包。”而到了今年,剧目锐减,编剧工作室春天过去了,只能开始裁员、解散,以应对高昂的员工人力成本。
虽然名为“影视寒冬”,但与股灾中股民的表现不同,很多业内人士秉持积极的态度。
马中骏说,“洗牌的过程中会过滤掉外行的圈钱公司,过滤掉没有实力的制作公司,最后能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强者,事实上活过冬天,春天就是你的。优质内容依然是未来影视产业发展的必然走向,洗牌期也是正是推动内容为王发展的最好时期。”
宋方金认为,现在可能是一些投机分子的寒冬,要说作品,过去“红红火火”的几年才更像是寒冬,“曾经每年都有2-3部现象级作品,现在2-3年才能出一部现象级作品。”
他说,“过去四年,由资本+IP+小鲜肉带来的收视率造假等种种问题,才是影视行业寒冬的表现,而现在对于无良资本,对于IP是进入了寒冬,真正的创作者进入了春天。”
宋方金说,2009年创业板向影视公司打开,“是中国影视行业的生死线,影视作品变成了理财产品、融资工具,你写一部戏想如何传递美学、价值观、真善美,但是在投资方、上市公司的操作下,你就是一个融资工具,能给我公司带来多少估值扩大化。利益的最大化必然导致你的作品产品化”。
马中骏说,“粉丝带来的强大购买力,曾经一度让投资方和制作方误以为流量等于金钱,但是流量在影视方面最近表现的平庸,市场逐渐回归冷静。好作品并不是仅仅依赖演员的粉丝效应来吸引实现的。创作首先就应当聚焦于作品本身的质量,对于中小公司来说,做不了大项目,我们可以做小而美的影视片。”
因此在这个所谓的“寒冬”里,小啵和丝丝选择“逆流而上”,在很多编剧工作室纷纷裁员、关门的时候,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开始做自己的第一部原创。“寒冬是一个很好的蛰伏期,确实适合踏下心来好好创作。演员的价格下来了,我相信有实力的编剧,春天也快来了。”
“应对寒冬对创作者来说,第一你本身有足够的热量,你能发光发热,第二就是有足够的文化自信、创作自信。我现在有点幸灾乐祸,希望看到寒冬来得更猛烈一些,因为我们没有问题,创作者春天的阳光一直在我们这。”
在当前的寒冬里,编剧应该是整个影视产业链条中最沉得住气的一批人。宋方金说,“这个行业里,除了编剧扛得住,没有任何人扛得住,因为编剧是知识分子,是创作的源头,了解文化的危机性,其他人都不会管。”几乎所有编剧在受访中都提到,“耐得住寂寞”。与长达数年的开发周期相比,当前的短暂调整,对于真正的创作者来说,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波折。
“因为我们是风暴的中心,外边总是说风暴怎样,风暴的中心永远是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