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X博士”(ID:doctorx666),作者:格子,编辑:涅瓦,策划:阿迪民,36氪经授权发布。
2020年12月21日,冬至。预示着北半球迎来最为漫长的一个夜晚。
但是这一晚却有很多人没合眼,他们在等22日凌晨的一张专辑面世。
万能青年旅店,人称万青,来自石家庄的国内头部摇滚乐队。他们在第一张同名专辑发行10年后,终于发布了第二张专辑《冀西南林路行》。
这张定价22元的电子专辑在开售仅24小时后,已经在网易云音乐上售出近30万张,销售额超过650万人民币。
无论是狭义的摇滚乐市场还是广义的华语唱片产业,这都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成绩。
而在一向苛刻的豆瓣上,13000余名网友对专辑的平均打分高达9.4。
这一夜,复制歌词、打印眼泪的听众们在社交网络上点燃篝火,人们站在电子火堆旁为这十年等待的成果庆祝与总结。
在一个外卖多等十分钟都会情绪崩坏的时代,却有这么多人能为一张专辑等上十年,并且嘴唇紧闭、心甘情愿,这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
人们为什么会对这支乐队及其作品,表现出在时间尺度上的无限宽容呢?
万能青年旅店是一个绝对低调的乐队。
十年没有发新专辑,也不上任何综艺节目,甚少抛头露面,偶尔在音乐节上表演,除了唱歌几乎不怎么讲话。
有些朋友甚至会怀疑,他们还吃不吃得起12元一碗的安徽牛肉板面。
音乐节上的万青
好像与万青有关的一切,都隐约藏在石家庄的大雾与烟尘里。
自2010年发行第一张专辑《万能青年旅店》后,他们更多时候是以被解读的姿态出现的。
由于第一张专辑的完成度实在太高,导致关于万青各个维度的解构,并没有因为万青的一贯缄默而停止。
有人用《杀死那个石家庄人》指代从老工业时代走出的城市疼痛与父辈伤痕。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厦崩塌”石家庄朋友 @西厘子 供图
在B站上随处可见关于《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影视混剪,你在这里可以看到《铁西区》、《马大帅》、贾樟柯和王小帅、刘华强与树先生,东北、西北、华北的过往在这首歌里实现了某种联结,所有关于烟囱与铁锈的故事淹没了心底景观。
有人从《大石碎胸口》中看到城市化的暗病与中年人的困顿,“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而海港已经不知去向”。
在结尾急促的小号riff中,人们似乎找到了向生活低头的理由——“背叛能让你获得自由”。
还有人在《不万能的喜剧》里共情社交障碍与边缘人群,在《十万嬉皮》里安放青年困惑与自我嘲弄。
而这其中,就藏着一些万能青年旅店十年沉寂仍能一呼万应的秘密。
这十年里出现了很多新词汇,比如社畜和打工人,比如996和007,也比如逃离北上广和小镇做题家。
在新专辑的《采石》中,在轰鸣作响的失真与采样的包裹中,万青重复着
无论万青的本意究竟是井陉矿区的石头,还是写字楼里的干电池。
失落的打工人和做题家们,仍能从一块石头的命运与反思中获得慰藉。
石家庄矿山作业区
这十年间,通讯发达,信息爆炸,一块块屏幕与一条条电缆逐渐将我们隔离并固定在时代的案板上。
在新专辑的《郊眠寺》中,唱道:“星河下,电子荒原,亿万场冷暖,亿万泥污人……”直接戳破了繁荣的赛博网络下当代人荒冷贫瘠的内心。
而“渤海地产,太行水泥”让我想起了这十年间疯狂的房地产——暴富、爆雷与无家可归。
或比如这城市里的每一幅涂鸦——谣言与血泪。
石家庄朋友 二球 供图
“共享富裕、共享恐惧”,或许是关于共享经济的隐藏陷阱与财富落差的高级隐喻。
万青如同游离于人类文明之外的观察者,为这个时代的所有悲怆与喜悦做注解,这种亲切又疏离的人文关怀在万青的作品中比比皆是。
万青的悲悯与关怀在这个充斥着消费关怀的时代显得格外重要。
因为当“得屌丝者得天下”这种话成为堂而皇之的财富密码,一切对个体的关怀都昭示着流于形式与伪善。
他们从未想过关心我们
多数时候他们惺惺作态
然后从我们这里
得到他们想要的
而这十年来的多数偶像是需要粉丝去关怀的,他们扮演弱者,索要呵护,需要无休止的赞美与打榜,却鲜有人反过来关心“十万嬉皮”的“心电图”。
如果我们注定在漫长的人生中缓慢走向死亡,那我们至少需要有人愿意为这一代人做墓志铭。
1953年,爱尔兰现代主义剧作家塞缪尔·贝克特的两幕悲喜剧《等待戈多》首演。
两个流浪汉自始自终在等待一个名叫戈多的人,他们穷困潦倒,希望戈多的出现能使他们得救。
《等待戈多》是一出荒诞戏剧,而人们用10年等待万青的新专辑,或许也是为了等一个关于荒诞现实生活的答案。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概括万青所有的晦涩,其实可以说,万青的新作或是旧作都在讲一个故事:理想主义的骄傲与失败。
我们喜欢万能青年旅店,可能是因为无论是青年、中年还是老年,我们从来都不是万能的。
10年前听万青的人们,如果他当时是15岁,那他现在就是25岁;如果他当时是25岁,那么他现在就是35岁。
如果10年前这群歌迷觉得自己也可能是万能青年,那么10年后他们一定会发现现实就是他们变成了有限能力中年。
万能青年的旅店,就成了失落理想主义者的避难所。
而这或许也是万青的号召力与影响力可以跨越十年的另一层原因,人们总在寻找一个答案,寻找一个不变的东西,这是这个时代的症结。
以前总有不变的东西,作为人们标的时代心境的文化船锚。
20世纪90年代的人们喜欢朦胧诗派,或者捧着海子的诗朗读,这和现在人们在朋友圈解读万青其实没啥区别。
万青的历史地位很难和海子比肩,万青的创作能力也一定不会是最牛逼的TOP 1乐队,但它这张十年后才发的专辑,为什么能红?
人们之所以愿意为万青等上十年,恰恰是因为这种等待本身并不合理。
万青的存在本身,就是反对这个时代逻辑的。
这个十年内,唯二不变的,除了万青没发新专辑,就是改变本身。
因为有人觉得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是不忠诚的,他们会罗列出一些年轻人的“原罪”,比如说“网红”一词。
年轻人把在互联网上获得热度,成为一个小明星的人叫作网红,这也意味着,青年们一旦不追了,热度没了,网红也就变成路人了。
按此推演,青年们喜欢吃喝玩乐的场所,都可以叫网红奶茶店、网红火锅店、网红洗浴城……
因为网红也代表着一时热烈,然后转瞬即逝。
这种转瞬即逝,就如同那些三天一波的热点,半年换一批的偶像,告诉你唯一的不变就是改变。
我们在用通胀的钞票裹紧着不断贬值的一切。
有人打榜着将会被遗忘的明星,有人存放着行将过时的潮牌……无数个将要凉凉的网红还在不断地拍摄着短视频,青年们也习惯了转瞬即逝。
转瞬即逝到他们对一个十年能不变的东西感到质疑。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觉得万青更像是一种信号。
《到灯塔去》佩德尔·鲍克
所以我们就能理解,沉默的万青俯首十年,一出来就能哗然的原因。
有人说,曾在万青《秦皇岛》那段拨云见日的小号中恍惚听到了一些希望。
这个时刻,我想到了在荒岛上迎接黎明的王小波。
“太阳初升时,忽然有十万只金喇叭齐鸣。在黑暗尚未褪去的海面上燃烧着十万支蜡烛。我听见天地之间的钟声响了,然后十万只金喇叭又一次齐鸣……”
“我忽然泪如雨下,但是我心底在欢歌。”
在时代与个人相汇,所有悲欣交集的时刻,究竟谁该来面对我们歌唱?
我在万青贝斯手姬赓的硕士论文参考文献中找到了一首诗,或许正好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在时间中替亿万头脑思索与诘问的人,将是最好的歌唱者。
而在他们的歌声中,我们寻找到最后一块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