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他高中毕业后不久,创办了自己的公司VoodooPC,在加拿大卡尔加里市中心的一座复古老房子里,他和朋友们边打游戏边造出了炫酷的游戏电脑;16年后,他把VoodooPC卖给了惠普,当最初的共识演变成双方战略上的不合拍,他只得黯然离去;2010年底,他阴差阳错进了微软,在这所群英荟萃的“成年人大学”里,推动成立了助力创业孵化的Bing基金,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现在的他,是微软创投(Microsoft Ventures)的总经理和全球合伙人。
与Rahul Sood对坐而聊,你会发现他是个坦诚且自省能力很强的人,他会略带沮丧地说,卖掉VoodooPC是他做过的最艰难的决定,也会心怀感恩地表示,加入微软是他做过的最好的决定,在聊到中国的创业生态时,他也丝毫不掩自己的惊喜之情。他聊起自己创业路上遇到的坑,带着科普的意味;他站在相对宏观的视角上,比对中国和其他国家在创业生态上的不同。
36氪:1991年,你高中毕业后进了加拿大卡尔加里的皇家山学院(Mount Royal College),主修计算机科学,但没几个月就全身而退,创办了自己的公司VoodooPC,当时选择走上创业这条路,动机是什么?
Rahul:每个人创业的动机都不同,我常跟人说,只为了钱而去创业的做法最要不得。我当时选择创业,因为我喜欢电脑,但是当时的电脑一来运行效率不够高,二来长得都一样,毫无美感可言。于是我当时就在想,有没有可能打造出既高效又漂亮的电脑,让它从货架上同质化程度如此之高的商品中脱颖而出,成为具有品牌溢价、消费者会打心里喜欢的奢侈品?基本上,这就是VoodooPC的缘起。
36氪:VoodooPC是生产玩游戏专用的电脑的,怎么选择这个方向的?
Rahul:作为创业者,你要通过产品去满足不断变化的市场需求,于是一开始,我们除了生产电脑,还做了好多其他事情,像增值服务啦,运营网站啦;但是我们最终意识到,需要弄清楚我们的兴趣和优势所在,需要把资源投入到核心产品的打造上。
当时,我们的工作室在卡尔加里市中心的一座复古老房子里,白天我们开门营业,下班后就围坐在一起打游戏,当时我们常玩的一款游戏叫Command & Conquer,我们还特地为此设置了奖惩规则,玩得不亦乐乎。团队氛围特别好,成员之间既是工作上的好拍档,也是私下里的好朋友。虽然我们挺贪玩儿的,但也没耽误创新,我们开始制作游戏电脑,并把工程机送给媒体测评,当时就把他们惊呆了,美国的许多杂志都给出了很高的评分。
我们因此确信,这个方向是对的。接下来,我们面临两个选择:一,砍掉其他业务,承担收入锐减的风险,把资源投入到游戏电脑的研发上;二,按照当时还不错的业务结构继续发展。我们最后选择了前者,现在看来是很明智的。
36氪:带着VoodooPC发展了15年,你在2006年把它卖给了惠普?
Rahul:准确地说,是16年。其实在惠普之前,戴尔先找到的我们。历经16年,VoodooPC聚集起了一批粉丝,是有品牌溢价的。戴尔内部当时希望收购一个高端品牌,从而提升戴尔整体的品牌价值;与此同时,被收购的高端品牌也可以借助戴尔的生产线来扩大自身的生产规模,实现规模效益。
2005年,戴尔找到我们,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和我们谈细节。谈得还好吧,能见到Michael Dell这样的行业先锋人物也挺不错的。但是最后我们没有谈拢,原因是戴尔希望将我们的产品量产,以实现品牌规模化,然而我们更想做的,不是将品牌规模化,而是将创新规模化(We didn’t want to scale Voodoo, we wanted to scale innovation)。
后来,戴尔在2006年3月收购了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Alienware。3个月后,惠普收购了我们。选择与惠普合作,是因为我们在创新这一点上很有共识。惠普有自己的HP Lab,他们也很喜欢我们对创新的专注,并称会尊重Voodoo的发展策略。我们当时达成的共识是,我们会帮助惠普打造拥有Voodoo基因的高端产品,于是有了后来的HP Blackbird和HP Firebird两款很赞的游戏电脑。
但是接下来的合作就失控了。几个月后,惠普开始变得着急,他们希望我们的产品可以在全球量产,Voodoo有个3年规划,他们则希望将其缩短至6个月。我们最终妥协了,在配合惠普计划的过程中,Voodoo的品牌价值被削弱了。我们打造了Voodoo ENVY笔记本电脑,惠普借用这个品牌上线了包括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打印机等在内的一系列HP ENVY产品。我某天早晨起来,发现HP ENVY的商标竟然印到了打印机上,而我对此却无力干预,说实话,真的挺沮丧的。
于是,2010年年底,我和惠普的合约到期后,我选择离开惠普,离开Voodoo。我当时想的是,要再创办一家公司,不过最后阴差阳错地进了微软。
36氪:我想很多创业公司大概都会面临你曾面对的状况,长远来看,在退出机制的选择上,是接受大公司的收购邀约,还是坚持独立发展、独立上市会更好些?这两条路有优劣之分么?创业者该如何选择?
Rahul:我觉得,在当下的中国,这两条路其实都前所未有得光明。赴美上市吧,市场上有专业机构能帮助创业公司走通整个流程,去美国股市销售ADS不再是什么难事。另一方面, BAT在各个垂直领域的收购动作也愈发频繁。这都给了中国创业公司很好的发展机会。
36氪:可是BAT这样的大公司也有自身的策略,创业公司决定被收购时,需要特别注意些什么,才不至于最后不欢而散?
Rahul:这取决于创业者自身,你是仅仅想成为某种功能的供给方,还是想创造一家有意义的公司?你对你自己的品牌,究竟有多在乎?接受大公司的收购邀约,能给你的品牌和公司带来什么?
Voodoo 2006年被惠普收购之后,我实际上没有去惠普加利福尼亚总部,我还待在卡尔加里,因为我不想成为一座大机器的零部件。现在回想起来,这是个极大的错误。如果你被收购,你应该竭力与收购方完成资源整合,在双方策略中有共识的部分达成合作。
是的,大公司也有自身的策略。但我想说的是,永远不要低估一个伟大品牌的价值,如果你的品牌是有灵魂的,有自己的粉丝群体,用户与品牌同呼吸共命运,那么你公司的市值会成指数型增长,一个有溢价品牌的公司的市盈率要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公司高太多。
举例来说,小米是真的在打造一个品牌,并扩大其国际影响力。而过去几十年以来,中国都是以制造业闻名,却罕见有成功走向海外的本土品牌。而这正是mi.com在做的,如果成功了,对中国来说都会是一个好故事。
36氪:品牌这个概念还是比较虚。感觉在中国,大家对品牌塑造的理解还比较狭隘,花很多精力在公关上,但公关不等同于品牌的全部。有什么打造品牌的“黄金法则”么?
Rahul:首先,品牌不是印在你T恤上的标签,品牌是一种文化生态。在这个生态中,你需要打造一个社区,你的目标消费群体、公司员工、供应商等都是这个社区的参与者,你需要与这些参与者一道打磨你的产品,让社区里的每个人都喜欢你的产品(即,粉丝经济的概念)。所以,品牌实际上是一种黏性很高的文化生态。
另外,要打造一个有内涵的品牌,你还必须得有一个构造平衡的团队,以保证思想的多元性,团队里不能都是男性工程师。从职能上来看,你需要有创意十足的设计师、技术人员以及懂商务拓展的成员——这三类人一类也不能少。还有,女性创业者非常重要(我们一直在极力倡导这件事),你不是为了让团队的性别比例好看一些才去招女性创业者的,而是女性创业者能提供不同的分析视角,她们的思想能丰富品牌的内涵。
36氪:说回你的个人经历吧,从惠普离开后,你阴差阳错进了微软,一开始是在微软的“互动娱乐集团”,你当时主要负责什么?因为Xbox是该集团下的产品,当时也有参与Xbox的研发?
Rahul: 我在微软互娱集团里主要负责设计和策划。呃……你可以这样说吧,我本可以参与Xbox的研发。但是,说实话,我在微软互娱呆了11个月,但在那11个月里,我没有找到自己的定位。一方面,作为空降到微软互娱的管理人员,你要想在一群优秀的人面前获得他们的信任何其难,我自嘲自己并不是“微软互娱的总经理”,而是“微软门厅的总经理”;另一方面,我之前是创业者,做事情都是按自己的节奏来,但进入微软后你需要同公司的步调保持一致,我挺不习惯的。
在那11个月里,我一直在琢磨哪里是自己的安身之所,答案是:我需要在微软工作的同时,保留我对创业的激情。我需要待在一个能够平衡这两者的地方。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地方,那就自己创造。
36氪:想来这是你从微软互娱离开,创办Bing Fund的原因吧?
Rahul:是的。我当时想要在微软内部成立一个帮助创业者的孵化器基金,在公司内部经过一番游说后,我的一个同事把我引介给了陆奇,老陆是微软网络服务集团总裁,负责微软Office、Bing搜索、Skype等诸多业务,直接向CEO Steve Ballmer汇报。
我在一个周六的傍晚6点见了老陆。他一身休闲装,T恤牛仔裤,靠在沙发上跟我说“tell me your idea”。我跟他讲我这个基金打算干嘛干嘛,才过了15分钟,老陆跟我说:“停,我们来聊聊Voodoo,跟我讲讲你的创业经历,讲讲你对创业、品牌的理解……”,我们就这些与基金无关的话题聊了45分钟。我当时有些困惑,不知道这事能不能成,不过在谈话结束时,老陆跟我说:“我喜欢你的想法,这周就安排你与负责各业务的总裁见面会谈”。最后,他给了我成立Bing Fund的权限。那是2012年3月的事。
与此同时,公司里也有一些和我类似的创业者在各地成立起创业孵化器。比如,David Lin在北京成立了孵化器, 张亚勤也极力倡导,事实上亚勤是我们在大中华区设立孵化器的主因。同时,我们在印度、以色列也有成立孵化器。最后,我的Bing Fund还有这些孵化器在去年合并成了微软创投。
36氪:你在惠普和微软都工作过,这两家公司的企业文化有何不同?
Rahul:因为我实际上没有在惠普呆过,所以评价可能不够客观。不过我想从两方面来说说企业文化。
第一,关于企业文化的传承。当你去思考谁是苹果的门面,你想到的是Steve Jobs;当你去想谁是Starbucks的门面,你想到的是Howard Schultz;当你去想谁是微软的门面,你想到的是Bill Gates;但当你去思考谁是惠普的门面时,你能想到谁?我想说的是,当一家公司变得成熟,当CEO经历多次易主,公司很有可能患上“创始人综合症”(founder syndrome),也就是说,人们开始忘记什么是公司的准则和基础,忘记谁是公司的门面,这是大公司必然要经历的。
1980年,微软是一家价值200万美元的公司,33年过去了,它现在是一家市值超过3000亿美元的公司,微软历史上一共有3个CEO(Bill Gates, Steve Ballmer, Satya Nadella)。2000年,Bill Gates把CEO的位置让给了Steve Ballmer,之后成立了Bill & Melinda Gates基金,将后半生投入到慈善事业中,为什么?“通过给予让世界变得更好”,这种文化也是微软内部一直在倡导的。Gates现在又出任技术顾问,并未离开微软,微软的公司准则和文化现在还在。
第二,关于如何通过企业结构来保证文化活性。微软的内部人员结构很扁平化,你的职位头衔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够影响别人,把一堆人聚到一起去完成同一件事。在微软,你可以成为公司机器的一部分,也可以在内部捣鼓出属于自己的机器。微软像是一所成年人的大学,你与人形成不同的小组去创造东西,公司鼓励员工去承担风险,很酷。
36氪:之前,你在回答是否会进行二次创业时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创业的话,会依旧同游戏领域相关。有哪些具体的方向你想要去探索的么?
Rahul:关于游戏领域的创业,我有很多想法,不过不便透露太多啦。总体来说,我非常看好游戏和娱乐这一垂直领域。游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能拓展创新边界的领域:游戏促进Intel和AMD(超微半导体公司)造出更好的芯片,促进Nvidia推出为游戏而设的GeForce显卡系列和视频游戏控制器,促进硬件公司降低产品的热需求并制造出体积更小、噪音更低的产品,游戏也在不断拓展云计算能力的边界。
PC游戏一直被忽略,直到最近,人们才意识到原来PC游戏的体量要比主机游戏大很多。手游现在都在通过应用内付费的方式跑商业化,从某种程度上讲,这种“免费安装,为一部分用户提供增值服务”的模式正在损伤游戏体验,其实有很多事情是有待改进的。
另外,虚拟现实是很酷的探索方向,不仅局限在游戏领域,广义的娱乐领域也是如此。还有就是,软硬结合是关键。
36氪:谈谈你们的微软创投加速器吧,你们现在北京、印度班加罗尔、以色列特拉维夫、柏林、伦敦、巴黎6个城市设有加速器,具体的组织架构是怎样的?
Rahul:微软创投(Microsoft Ventures)由几个部分构成,统一的愿景都是“发现优秀的创业团队,帮他们解决本地问题,实现业务扩张甚至国际化”。
首先,我们有“BizSpark项目”,这个项目会在全球范围内征召创业公司来免费使用微软的软件和Azure云服务,现在已经有3万个团队从这个项目中毕业,另有5.5万个团队仍在项目中孵化成长。其次,我们在西欧、印度、巴西等一些欠发达的地区设有“微软创新中心”,为当地创业者提供技术支持和课程培训。此外,我们在全球还有一些孵化器合作伙伴,比如美国的Techstars,1776,1871,ThinkBig,肯尼亚的88mph等。
然后,就是你说的这6个微软自己创办的孵化器。每个孵化器都由一个小团队在运维,并且直接向我汇报。Frances Du是微软创投大中华区的主管;Mukund Mohan是印度区的负责人;Zack Weisfeld是以色列区和欧洲区的负责人。
36氪:微软创投孵化器的入选几率和标准如何?
Rahul:每个微软创投孵化器每年招募两期学员,每期都会收到500~1000份申请,通常我们每期会录取10~15家创业公司。中国区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办了4期,进驻过66家团队,每期孵化6个月。
我们在选择进驻团队时,主要衡量三个方面:一,团队是否清楚地知道他们想要解决的问题,他们对问题的了解应该比我们更全面、理性;二,团队成员是否互补,他们是否善于倾听,是否具备同理心,是否个性谦和且自省意识强,是否创意十足,是否执行力足够强;三,微软是否能给这支创业团队带来价值,如果能,需要多快。
36氪:从北京、班加罗尔、特拉维夫、柏林、伦敦、巴黎等地孵化器的进驻状况来看,你觉得哪里的创业氛围更浓厚?
Rahul:这个问题有点难。让我换种方式回答你。国家有别,每个国家的创业生态也不同。作为创业者,不管你来自哪里,你都需要去审度国际趋势。以色列只有800万人口,你如果从人均创业情况来看,以色列有很强的创业生态,人们常说“硅谷第一,以色列第二”就是这个意思。
有趣的是,中国的创业生态并没有很好地被外界所理解,中国的创业能量也被低估了。我前几天刚从欧洲的THE NEXT WEB大会上回来,全球各地的优秀创业者可以在那里路演,说实话,没有一家创业公司惊艳到我。然后我来到中国,才呆了3天就感受到了这边活跃的创业氛围。
在中国,一方面,创业公司的发展速度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都要快,你了解到创业公司以极快的速度从种子期融资过渡到A轮融资,产品的用户增长速度也十分惊人;另一方面,中国的VC环境也对创业者非常友好。在你们的WISE TALK活动上不是有个“一分钟demo”环节么,有个项目我当时就很喜欢,希望它能有机会进驻微软孵化器,然后在当天晚宴的时候,听说真格基金的人跟那个团队的创始人聊了聊,随即签了百万美元级别的term sheet。我从来没在别的地方碰到这种情况,顺便说下,那张term sheet是我见过的对创业者最友好的term sheet之一。
数据显示,在过去的90个月中,平均每个月都会诞生一个10亿美元市值的公司——这不包括中国。如果把中国的创业情况算进来,那情况会大大改变。我非常确信,在不远的将来,中国会出现许多10亿美元级别的创业公司。
36氪:能否谈谈,在微软创投加速器覆盖的国家中,哪些垂直领域非常热门?
Rahul:微软创投加速器覆盖的垂直领域非常多元。在以色列,安全是很大的一块市场,医疗保健、云服务也是。印度市场现在并不成熟,不过移动领域也是一大热门,那边也有云服务及企业服务做得很好的创业公司,娱乐领域的一些创业团队也不错。印度的创业者很有天赋,但是当地的VC环境跟中国相比就差太多了。
在中国,软硬结合(硬件+服务的模式)是一大趋势;医疗保健是很热门的创业方向;数据科学也是值得投资的领域,中国的数据科学领域有许多有趣的创业公司,比其他国家的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