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功的公司应该让员工相信,人们可以在保持友善的同时获得成功。
阿里员工在酒局中被性侵、事后遭遇公司冷漠敷衍对待,最终不得不在总部食堂派发传单“鸣冤”的事件,经过全网愤慨的舆论发酵后,迎来了第一波处理结果。
8月9日凌晨,阿里巴巴董事会主席兼CEO张勇在内网公布:“同城零售事业群总裁李永和和HRG徐昆引咎辞职;阿里巴巴首席人力资源官童文红记过处分;涉嫌男员工被辞退,永不录用,其是否存在违法行为,等待警方的调查结论和行动”。至于受害员工,“我们会尽全力关心和照顾好她”。
在系统管理层面,阿里提出:将会进行全集团范围的相关培训和调查,并设立专门的举报通道,由专人跟进;制定《反性骚扰行动纲领》,常态化贯彻反性骚扰、对性骚扰零容忍;旗帜鲜明地反对丑陋的酒局文化,员工可以明确拒绝客户和主管的酒局要求。
阿里员工的遭遇引发了很多经历过性骚扰甚至性侵事件的女性,也出来袒露自己的经历。
在就业格外艰难的今年,互联网大厂是很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最向往的职业开端。曾经,这些公司被视作创新的天堂,不墨守成规和铲平职场阶级的乌托邦,还能为股东和员工创造惊人的财富。
但现在,这些增长的苦涩一面正在被揭露出来:当增长成为最被认可的指标,甚至其它底线都可以为之妥协时,“成功的混蛋”就会成为公司的毒瘤。
更可怕的是,当这些人足够成功,“混蛋”就会被认为是成功的必备条件。乔布斯、马斯克、卡兰尼克,百度的“狼性”、拼多多的“本分”、字节跳动的“坦诚清晰”,都成为了一些人作恶的挡箭牌。尤其在今天,当不顾一切、不择手段的增长已经成为历史,是时候叫停“混蛋”、明确界限了。
类似的事件,在大洋彼岸已经被揭露过一轮。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公司是Uber,并最终导致了创始人卡兰尼克被董事会从CEO的职位上驱除。2018年,名为Susan Fowler的前Uber工程师开启了这一事件的序幕。她在公司被上司性骚扰,在向HR投诉后,对方告知她,由于她的上司是一名“高绩效员工”,公司不可能开除他。后来她发现Uber的不少女同事和她有一样的经历,甚至还被同一个人骚扰过。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失望以后,她最终选择离开Uber。
此后,关于Uber的不同丑闻被多家媒体报道。比如卡兰尼克在汽车后座大骂质疑Uber资费机制司机的视频。
卡兰尼克与Uber司机发生争吵的视频流出(图源自网络)
再比如《纽约时报》曝光的Greyball技术,让Uber能够锁定违反了公司合约条款的用户,从而拒绝提供服务。并且,这一技术在某些国家和地区被用于逃避监管,避免搭载的士巡视员等执法官员,以防后者给司机开罚单或者取缔该服务。
这些事件的成因,最终都指向了卡兰尼克的好斗、藐视规则的性格特点。只要最终的结果有利于公司,那么犯错也无所谓——无视“高绩效员工”的咸猪手、逃避监管,都可以。
当一家公司成长太快,创始人很容易在转瞬之间(主动或被动地)成为数万人乃至十多万人的独裁者。而当这些创始人作出不明智的决定时,那些匆忙涌进的、签订了太多不平等条约的投资人虽然坐在董事会的桌子上,却很难对他们进行阻拦。
这让公司的判断和管理都走向了荒谬的方向。科技网站Recode就报道过,2014年12月,一名26岁的乘客被德里的一位Uber司机强奸了。时任亚太区总裁Eric Alexander和卡兰尼克等高管最后讨论得出的结论,不是监管漏洞,也不是如何补偿受害者,而是:这是Uber在印度的竞争对手Ola设的一个局。
对于这样的管理者,你很难期待他们会对普通人的情感作出太多的合理共情,更别提维护弱者了。
另一个“标杆性”的公司则是Wework。很多互联网公司都希望呈现出“酷”、“不拘一格”的形象,允许员工上班随便着装,不用上班打卡,把规则放到最宽,创造出一种大学社团的感觉(这也是很多公司互称“同学”的来由)。创始人诺依曼一直以嬉皮士自居,留着一头长发,开会要喝龙舌兰,极富个人魅力。
当“随心所欲的狂欢”在Wework走向极端后,最终意味着性骚扰和犯罪大行其道。根据Business Insider报道,Wework向一名女员工支付了超过200万美金的掩口费。这名员工在一份长达50页的文件中指出,有员工在公司活动上滥用摇头丸、上司与下属发生性关系,她本人也是性侵的受害者。但是兄弟会氛围一样的派对文化让很多人都意识不到这有问题。
当然,推崇“兄弟会文化”的IT公司还有很多,几乎都创造了令人极端不愉快的职场环境。
比如暴雪今年就被美国加州公平就业和住房部(DEFH)起诉,存在性别就业歧视、报复员工、薪酬不平等等数十项罪名。里面提到的具体事件包括但不限于:一些男性员工在工作日强迫女员工喝酒,并且聚众调侃女员工醉酒失态的样子;还有一些男性员工会在上班时玩《使命召唤》,把工作全部丢给女同事,之后又抢占功劳;女员工会因为怀孕失去升职机会、去接送孩子而被批评。
这些暴雪的男性员工,通过群体一起行动,合理化了自己的混蛋行为。但需要意识到的是,很多活动不一定那么恶劣,但却通过群体一起活动,成为了强迫其他人执行的理由。
之前,一名阿里的前员工就曾经向20社抱怨,她不愿意总是在休息时间和上司聚餐,因为他们永远选择非常便宜的餐馆来“忆苦思甜”。“我只是不想和领导一起吃放地沟油的苍蝇馆子”,她说道,就被认为“不合群”“只想着享受生活”“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在今天,中国市场上的互联网公司摆脱青春期了吗?
让我们再来回顾一下事件本身:一家互联网企业旗下的员工,通过让女下属陪客户喝酒,来让自己的业务获得增长。新时代的冷酷和旧时代的腐朽浑然一体。
这位女下属之后在HRG和上级那里遭遇的冷漠,本质上是对增长和公司利益更重要的,条件反射性的认可。比如阿里鼓励激烈的内部竞争(当然,其它公司也有淘汰机制),如果一个“高P”只在意自己的业务,而不愿意指责其他人的错误,就会被认为“不够有担当”“不够Aggressive”,不能帮助组织进步。
在这样的价值定义里,公司的利益永远比个人的感受更重要。而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大厂的默认规范。
比如,所有和乔布斯工作过的人,几乎都见过乔布斯把人骂哭。“大概有80%的时间里,乔布斯是对的”,Robert Sutton 为了他的企业管理书籍《无混蛋规则》采访了很多在硅谷工作的人,“在这个文化里,如果你是赢家,那么做个混蛋也没关系,这是令人非常困扰的。”
但是,互联网公司本来应该是现存的商业组织之中最好的那一部分。这些创始人大多是熊彼得和德鲁克的信徒,相信颠覆性创新、企业家精神,和目标管理,充分发挥人的自由性。他们一直在宣传,他们改变世界,有着最优越、高效的商业模式,雇佣最优秀的年轻人。只要你足够努力、对公司作出足够多的贡献,就可以得到优渥的回报、改变行业。
这样的组织不应该一边宣扬这个,让员工倾尽全力来付出自己的精力和智慧;但在另一边依然包庇作恶的工作文化。
而且,也有人不遵循冷酷的工作方式,也获得了成功。Y Combinator的创始人Paul Graham就在坚守“无混蛋原则”,他相信人们可以在保持友善的同时获得成功。
他不投资混蛋的原因非常简单:“我不想和无法令人忍受的假货一起工作。”毕竟在很多时候,创始人和投资人的“分手”比正常夫妻更为艰难。他投资的600多家企业,为YC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在今天,所有的互联网公司都是从创业公司做起来的。在创业的时候,这些企业可能连HR都没有。比如字节跳动早期的HR就是创始人张一鸣本人。这甚至被认为是这些初创公司竞争力的重要来源——业务部门永远最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
年轻时的张一鸣(图源自网络)
这些公司,由于过于成功了、增长太快了,可能一直没有学会如何成熟、负责任地运作一家企业。
坦诚地讲,对于任何一家剧烈增长中的公司的话事人,员工是否在日常工作中和同事相处感到不舒服,绝对不会是他们考虑的第一问题,更不是大股东想要得到的第一成就。
而当互联网可以打擦边球的红利消失,不顾一切地投入人力成本的优势已经不再明显,我们的企业要和像谷歌、苹果、亚马逊等世界一流的企业比拼管理能力和对人才的吸引力时,却没有同样文明水平应有的组织文化和制度保障,是惊人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20社”(ID:quancaijing_20she),作者:罗立璇,36氪经授权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