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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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林默，微信公众号：花儿街参考（ID:zaragh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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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赵小宝近期第二次在朋友圈悲春伤秋了，第一次她转发了北京女子图鉴，这次是后来的我们，都是后半夜发的，她妈赵大宝看见了，没点赞。

赵大宝知道小宝的微信朋友圈有分组，她采用潜伏策略——绝不在小宝的朋友圈下面点赞评论，甚至不在其他亲戚的朋友圈下面互动，让赵小宝以为自己根本不关注她的动态。

她要麻痹赵小宝，降低她使用分组的频率。

赵大宝在视频网站上看了几集北京女子图鉴，搜了下啥叫后来的我们，那是小宝屏蔽了她的生活吗？是她被大城市分隔的爱情？那些爸爸妈妈在跳广场舞绽放生命的夜晚，她也那样在三里屯，摇曳她的青春吗？

赵小宝不会知道，有人在电脑前，揣摩着她的夜晚，那是北京女子图鉴的外传。

2

2012年，赵小宝毕业，出租屋的房门推开了北漂的生活，

大宝那时候还没退休，休了年假，来北京照顾她半个月。

娘俩住在租住的客卧里，新生活的欣喜和恐惧冲淡了你妈逼你穿秋裤的母女矛盾，早晚饭都是妈妈的味道。

大宝临回老家的前一天，赵小宝下班回来，看到她妈在楼下中介的落地窗前看房源信息，如仰望星空般虔诚的，观测着北京的房价。

晚上她妈给她爸打电话，她爸说“放心吧，北京的房价不会一直涨的，国家肯定要管，电视里专家都说了，北京房价要崩盘”。

3

2013年，赵小宝从合租房搬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里。

赵大宝退了休，放弃了人类观星史上最不靠谱的想法——北京房价会陨落。

像每一个刚刚退休的人一样，赵大宝生活的重心忽然裂变成了两个基本点——养生和催婚。

她长按百会穴，长按合谷穴，长按涌泉穴，长按足三里，朋友圈说按哪里，她就按哪里。

她远赴帝都，像带着一本武侠秘籍般，降临赵小宝家探班，传授她一个叫足三里的神秘存在。

她如猎犬般，搜寻身边一切亲戚朋友在北京的潜在关系，问这些熟人能不能给赵小宝介绍个对象。

许多个夜晚，她望着北京的方向，企盼着赵小宝相亲回来的消息，就像企盼一个出征的战士。

赵小宝屡败屡战，偶尔取得阶段性胜利，也没能走到终点。

这年的春节，败兵赵小宝遭遇了来自江东父老的无尽追问和无穷叹息，“房子有木有啊，对象有木有”。

4

2015年，赵小宝的工作越来越忙，她觉得自己在工作中不断充实了自己。

在赵小宝的加班中，也不断充实自己的，还有她身体里的脂肪细胞。

赵小宝办了健身卡，毕竟朋友圈里秀出马甲线的姑娘越来越多。

赵大宝开始跳广场舞，毕竟体检报告显示，她的身体并没有因为与足三里的亲密接触而发生神奇的改善。

赵小宝的健身教练很帅，经常约不上他的时间。

赵大宝的晚饭时间提前到了五点，因为广场舞的地盘不好抢占。

赵小宝开始喝胶原蛋白口服液，尽管有人说那粘稠的液体根本不会被身体吸收。

赵大宝没扛住天天比赵小宝对她亲切的推销员，买了两万多块钱的保健品。

赵小宝已经不相亲了，时不时地有一些交往对象，或者暧昧的床伴，只是伴侣这事儿好像越来越遥远。

赵大宝的舞队里，一对有家的大爷和单身大妈因为舞动情愫暗生，老皮老脸的，却依然可以拉着手脸红。后来大爷家里传出了闹离婚的风声。

赵小宝又要回家过年了，赵大宝跟七大姑八大姨说，你们得继续动员她找对象啊。亲戚们纷纷摆手“你没看网上，都是新年怎么对付亲戚逼婚的帖子吗，我们才不要讨人嫌”。

春节过了，赵大宝参加同学聚会，大家都在聊孙子的事，第一次，大宝感受到了小宝那几年春节经历了什么。

5

2016年，赵小宝纳税满了五年，她可以在北京买房买车了，她迅速地，做了性价比最高的、标志着自己融入这座城市的动作——加入北京摇号买车的洪流。

她的朋友跟她说，越是她这样正在攒钱房子、不太想买车的人，越容易摇到号。

事实证明，北京的摇号系统不是那样看人下菜碟的人设。到今天，赵小宝也没摇到车号。

亲戚们说小宝不像前几年那么水灵了，大宝决定花更多的时间来北京照顾小宝。

早饭晚饭，又都是妈妈的味道了，小宝对这座城市却不再胆怯，她和北京，就像一对互相熟悉的对手，一直在互相征服的路上。

大宝来的第一周，母女关系是和谐的；第二周，是融洽的；第三周，是大宝开始看着小宝不顺眼的；第七周，是小宝青春期叛逆在内心卷土重来的。

她晚上有应酬，要去酒吧玩，她妈却总要她回家吃饭。

刚刚十一点，她想看个美剧，她妈说那是肝开始排毒的时间。

她玩陌陌，她妈偷偷给她注册了世纪佳缘。

从小宝家出发，坐两站公交车，有一个大超市，大宝每两天就要去一趟。一来二去，跟小区里另一个总去那里买菜的安徽妈妈混成了熟脸，经安徽妈妈指点，大宝听说了一个比世纪佳缘要神奇的地方——天坛公园相亲角。

大宝觉得很开眼界，这个互联网泡沫的时代，线下流量要比线上流量靠谱。

“没去过相亲角就向孩子逼婚的父母，是不负责的”，大宝跟小宝的爸爸说。

在相亲角，大宝才知道，小宝这样奔三而去，非北京户口，没房没车的存在，在相亲市场里，仅仅比属羊的处女座更有竞争力一些。

大宝觉得，去过相亲角，还逼孩子在那里寻找婚姻的父母，是不道德的。

这座城市的一切都已经刻度化了，精确的让人疲惫不堪，她不忍心让小宝在这个叫相亲角的地方里，裸露的只剩下一身的刻度，上秤一般被挑选。

6

2017年，赵大宝已经可以愉快地接受小宝不回家吃晚饭了。

没有人会一直等你，哪怕是亲妈。

当你学会佛系，你妈也可以很道家。

当小宝不回家吃晚饭的微信响起，她就愉快地到老乡群里去观察下，今天谁去k歌。

如果顺利组局，中饭后，这个平均年龄60岁以上的歌手团，就会出现在某家KTV的包房里。

北京许多KTV萧条的厉害，夜幕降临前，一百多块钱，可以订个包房唱上半天。

他们业务熟练地，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啤酒、凉菜、卤味，屏幕上的歌单，让你以为这是红歌会，或是老歌串烧。

四点来钟，大家从音乐的世界清醒过来，有人去接孙子，有人回家做饭，大宝回家热热，白天的剩菜。

晚上，她还有广场舞的场子要奔赴。

7

2018年，大宝的爸爸也退休了，他加入了一个老年摄影班，班级没活动时，他人生最大的乐子，转移为跟那些诈骗电话和营养药推销员聊天玩。小宝听了几次，觉得对面的骗子似乎也在完成电话时间的kpi，双方都极不真诚。

北京的房价竟然真的小幅小幅小幅下滑了。全家人勉强勉强勉强地，付出了首付，赵小宝买了一处小窝。

赵小宝早就给这座城市付过首付了，那些看过的凌晨两点的北京，那些毕业就分手的爱情，那些雾霾散了却也看不见的胶原蛋白，何尝不是她付给这座城市的首付。

你在攒着首付的路上，这个城市却未必会给你一个分期付款、和它一起升值的机会。

小宝觉得她很幸运，等到了。

大宝已经不向小宝催婚了，小宝听见有一次，大宝跟她爸说，还是想让她结婚，哪怕结了再离呢，小宝也许可以在婚姻里生个孩子。

小宝想想二十年前，在老家，离婚还是一个羞于被人知道的消息，带着娃离婚，那就是不幸的顶峰。此刻在大宝心里，这对于小宝，都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座城市重构了她，也重构了她爸她妈关于人生最重要部分的全部预期。

这座城市给了她新的安全感，让她爸她妈不得不去接受人生新的安全感。

她对着电影屏幕流泪，为了那些后来的我们，那不是她曾经想成为的自己；爸妈对着老家的朋友，流露出潇洒却不失尴尬的微笑，他们何曾想成为，那样的爸妈。

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足以淹没一切。那里有许多人的北京图鉴，还有画在老家的，两本被迫重构的图鉴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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