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降低50%工伤风险的科技，为什么遭到了上班族的厌弃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敲黑板”（ID：qiaoheiban8），作者贡晓丽，36氪经授权发布。

今天，我们消费的每一件商品或服务的背后，都有一条有形或无形的流水线，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兴趣所长，占据某一环节之某一岗位，专注提升个体效率，直到从新手变成专家。

这种社会专业化分工，通过提升个体效率促成了整体效率的最大化，极大提升了社会整体生产效率，也带动了社会整体财富爆发式增长。

但缺点同样显而易见——专业化分工限制了个人的自由发展，当人们各自困守在社会生产机器的一隅之地，程式化的流程让他们的思维变得僵化，技能趋向单一，身体的某些部位也因过度损耗而加速老化。

试想一下，就连天天坐办公室的白领，都普遍受到鼠标手、颈椎病、腰间盘突出等疾病的困扰，更别说那些强调体力劳动的工作了。在物流行业，一个流水线上的分拣员每天可能要重复弯腰超过4000次，机场行李分拣员可能每天只需弯腰800次，但大多数行李都超过了10公斤。

最近，美国一家初创公司StrongArm推出了可穿戴防工伤设备，这个设备就像智能手机一般大小，可以跟踪佩戴设备工人的每一次肌肉运动，只要他们做出容易受伤的动作，设备就会发出提醒警告。

沃尔玛和几家大公司已经开始试用这款设备，但工会担心，雇主在收集到员工数据之后，会无法抗拒将这些数据用以牟利。

能减少工伤风险的设备

杰克·韦斯特利是宾夕法尼亚州的一名冷库搬运工，他为法国物流龙头企业GEODIS工作。自从GEODIS开始试用StrongArm的可穿戴防工伤设备，韦斯特利便将这个设备扣在了自己的肩带上。

每当韦斯特利弯腰幅度过大，防工伤设备都会发出振动，提醒他肌肉受伤的风险变大，韦斯特利很快意识到，自己频繁弯腰，是因为需要频繁伸手去拿放箱子的托盘。

 “只要这个设备开始震动，我就会走到托盘的侧面，而不是直接弯腰伸手去拿。”韦斯特利说。

除了及时提醒韦斯特利，防工伤设备还会将收集到的信息同步给他的雇主GEODIS。

GEODIS表示，防工伤设备能够为仓库现有安全规范作补充，比如，帮助工人挑选最合适的工作岗位以减少受伤的风险。

两年前，StrongArm设计出过防工伤设备的雏形FUSE，这也是一款可穿戴传感器。

FUSE每秒可以收集12.5次数据，依靠处理器分析这些数据，再向工人提供实时反馈，它可以确定人身伤害的风险级别，让工人更加安全地完成起吊步骤。

StrongArm还推出过一款叫V22的智能束带，它像一个背包一样，可以固定在腰部，这个设备可以让工人们在搬取重物时保持安全的姿势。开发人员表示，该设备还运用了类似外骨骼的技术，使工人们可以更轻松地抬起物体，或一次性搬动更长的距离。这样，工人就不容易因为身体某部分肌肉负荷过大而受伤了。

如今，StrongArm可穿戴防工伤设备已经服务于大约30个大牌客户，其中包括喜力啤酒和丰田汽车，客户普遍认为该技术增强了员工对于安全问题的意识，它如同一双警觉的眼睛，为员工提供近乎实时的指导，而员工在佩戴设备后，也会更自觉采取保护自己的动作。

工会担心数据被雇主利用

StrongArm表示，产品的设计初衷是为了提升安全性，它引用了最近一项研究结果称，佩戴其产品的用户，受伤概率下降了20%至50%。

但是，也有很多工人不喜欢这款产品，鉴于数据分析工具的不透明，他们很难搞清楚雇主究竟能看到多少信息。

亚当·卡申斯基就极力反对工厂试用StrongArm的设备，他为美国电子与通信业国际工会(IUE-CWA)工作，是马萨诸塞州当地一家工会组织的主席。

“雇主们没有必要知道这些数据信息。”卡申斯基怀疑，防工伤设备收集的数据，最终都将被用来强迫员工加快工作速度或质疑员工的工伤赔偿。

卡申斯基说，在他的劝说下，通用电气公司马萨诸塞州林恩航空航天工厂的工人们很快就停止使用该设备，StrongArm于此处的试点计划没有成功。

丰田汽车印第安纳州普林斯顿的工厂也曾在上个月计划引进StrongArm的防工伤设备，但在试行前的最后一刻，丰田退出了这项计划，不过丰田表示，仍会对这项技术保持关注。

卡申斯基质疑，防工伤设备到底有没有可能将追踪工作安全性与追踪工作绩效分开。

“当你的身体参与工作，人体工程学数据就是生产力数据。”卡申斯基说，“很明显，雇主们希望事半功倍。他们既希望工人工作速度更快、工作时间更长，从而增加产量，同时还希望能降低工人的索赔要求。”

亚马逊的工人为啥不敢上厕所

卡申斯基并非杞人忧天，GEODIS就一直在使用一种监控工作场所生产力的系统，表现不佳的员工，会受到纪律处分甚至被解雇。

这与亚马逊用AI监控员工，“一键开除”低效率员工的做法如出一辙。

 视频截自YouTube

今年早些时候，亚马逊物流中心被曝出用人工智能系统监控员工，这套系统会在员工长时间不扫描包裹的时候发出警告，并进行记录。

更可怕的是，如果员工未达到生产率指标，这套系统的自动化流程就会自动解雇这些员工，甚至不需要通过上级的批示。据了解，已有上百名员工被这套系统炒了鱿鱼。而一份调查显示，亚马逊仓库3/4的员工都因为害怕浪费时间而不敢上厕所。

对于这种质疑，StrongArm不得不一再强调，它的产品并没有跟踪个人生产力，也没有被用来惩罚个别工人或是反对工人索赔。其创始人肖恩·皮特森也对外公布，他反对使用StrongArm的技术来惩罚员工，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他将考虑限制客户获取数据。

但这种坚持又能持续多久？GEODIS美洲公司首席运营官迈克·霍尼奥斯直言不讳，总有一天，公司可以将所有这些数据整合成一个单一的系统，从而提高安全性和运营效率。

别以善的幌子去放大恶

既可以用于防止工伤，也可以用于提升效率，这种一体两面的特性，正是可穿戴防工伤设备的尴尬之处。

无论StrongArm强调多少遍设计该产品的初衷是出于善意，但只要设备会将数据同步给雇主，就永远无法打消劳动者对雇主动机的最恶意揣测。

在道德层面上，可穿戴防工伤设备存在巨大的风险，也有可能放大人性之恶。

随着近年来IoT技术的发展，传感器被大量应用于工业和农业领域，人们可以通过传感器监视机器的运行状况，也可以通过传感器关注牲畜的健康状况。让工人佩戴可穿戴设备（也是一种传感器）本身并没有问题，但一旦这种监测开始服务于生产效率的提升，那便意味着将工人放到了等同于机器、牲畜的地位，这便构成了对人类尊严的践踏，也是一种极不道德的行为。

从人类社会的历史进程看，只要存在监工这个角色，通常就意味着存在压迫、奴役和对自由的侵犯。

现代社会没有监工，可人们也只会享受主动的工作，而当工作内容变得不那么有趣，甚至带上了几分强迫的意味，上班时间“摸鱼划水”就成了一种普遍的现象。

摸鱼划水，也可以视作为一种伪装，而伪装正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实现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可怕的是，当雇主掌握了可以轻易揭穿伪装的工具，原本在雇佣关系中就处于弱势的劳动者，只会由此产生更加强烈的不安全感和抵触心理。

说到底，可穿戴防工伤设备本身没有问题，但同步数据，却让劳动者成为雇主眼里的透明人，这种恐怖，绝不亚于乔治·奥威尔笔下“老大哥”的注视。

遗憾的是，此前欧洲人权法院便有判例，说如果事关工作，公司有权监控员工的数据。若如此，你便只能寄希望于你的雇主，是一个珍惜员工的老板，而不是一个贪婪苛刻的家伙，毕竟，一项技术是好是坏，从来都是看它被何人用于何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