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权游》等美剧做字幕：免费全靠热爱，有字幕组会通过广告赚钱

编者按：本文来自腾讯科技，作者：孙实 关皓，编辑：沈冲，36氪经授权发布。

近日，据上海市公安局消息，上海警方侦破一起侵犯影视作品著作权案，“人人影视字幕组”网站涉案金额1600余万元。

自2018年起，犯罪嫌疑人梁某等人先后成立多家公司，在境内外分散架设、租用服务器，开发、运行、维护“人人影视字幕组”APP及相关网站。

在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的情况下，通过境外盗版论坛网站下载获取片源，以约400元/部（集）的报酬雇人翻译、压片后，上传至APP服务器向公众传播，通过收取网站会员费、广告费和出售刻录侵权影视作品移动硬盘等手段非法牟利。

上海市公安局的通报，揭开了影视剧字幕组产业链的一角，同时也让外界对字幕组的工作产生了好奇。本期《亲历》聚焦一位字幕组行业的相关人士H先生的故事，业余时间翻译字幕。他向腾讯科技详细讲述了字幕组背后的运作机制、盈利模式、用人条件等等内幕。

H先生和他的字幕组，完全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在做字幕组这件事，用H先生的话来说：“我们没有这个剧的版权，所以我们当然不能贩卖“熟肉”（腾讯科技注：带有嵌入式字幕的视频）或会员来盈利。”

与此同时，H先生也揭露了某些字幕组的商业化路线：大多数人的做法，是在剧中嵌入广告，大致可以分为合法的医疗美容广告和非法的赌博广告，例如观众在看盗版美剧的过程中，出现的“在线发牌”、“澳门赌场”等广告。

以下为H先生口述，腾讯科技稍作整理：

我们字幕组是2017年成立的，当时是《权力的游戏》最新一季播出。我个人是英语专业的，其实做字幕翻译的人很多时候可能有点文人相轻的感觉，大家互相觉得对方翻译的不好，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所以当时我就想试着给《权力的游戏》做做字幕。

《权力的游戏》这部剧每集大概五十多分钟，台词可能有1000多句，这不是一个人能搞定的，然后我当时就想着拉人，于是把一个有留学经历的朋友拉进来了，他也是《权游》的狂热粉，后来又有两个人加入，总共四个人，算是这个队伍的牵头人。

当时我们四个人去招人，招了十来个人，就开始给《权力的游戏》做字幕。等都做完了，把字幕组的流程跑熟了，大家也都认识了，就觉得这么一支队伍，就这么解散比较可惜。然后我们就说，给电影做字幕不错，可以把这个事情继续做下去，所以就坚持了下来。

刚才说到招人，我自己虽然是英语专业的，但是很多人可能会有这个误解，认为做字幕组可以锻炼英语能力，但我觉得做这行，最好是比较有基础的人去做，不太适合新人抱着锻炼英语的想法去做。

比如有一些新人自称想在课外时间锻炼一下英语。最初可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他们尝试，但是他们在参与过程中暴露出很多问题，有时候查一些基本的词组意思都查不清楚，这样就不利于高效率展开工作。自己真是想去参与字幕组工作的话，最好还是要有一定的基础。

另外一点，招人的时候，我们在最开始就明确告诉对方：我们是无盈利的，你们愿意来就来，有空就来。一般像要升学的学生、特别忙的上班族，这种人是不适合我们的团队，我们需要的是那种时间相对比较充裕的人。

成员大部分在国内，在国外的人，时间合适的话也可以。举个例子，有时候对参与者的要求是：“现在我们拿到了片源，有英文字幕，我们要把它翻译成中文。我们招募期限是3个小时，从下午五点到晚上八点，你想参加、你有时间参加就可以报名，最后只有完全时间符合要求的人，才可以参加。因为国外国内两边有时差，可能我们这边翻译的时候，他们那边已经是睡觉的点了，就不太方便。如果能克服这个时差问题，就可以参加。

我们日常的工作就是翻译热门电影以及电视剧，因为做“熟肉”这件事本身无法盈利，所以希望翻译出来看的人多。我们翻译出来是要发微博，如果说发完微博没几个人互动，那感觉挺没成就感的，有人看，有人对我们表示感激之情，我们做这个就有积极性。

下面说一下字幕组的工作流程。还是拿《权游》举例，换算成北京时间的话，每天上午九点，每集正片放出。因为这个剧太火了，国外盗版也非常猖獗，基本上正品一上架，立刻就有团队把盗版扒下来了，差不多可能也就是9点10分的样子，晚一点最多到9点30分，国内就能下载到片源了，大概到10点，可能国外会有网友放出英文字幕，此时就可以正式开始进行翻译了。

参与是本着自愿感兴趣的原则，电视剧播出的时间是提前知道的，所以我会提前问有没有人想翻《权力的游戏》，然后就有十几个人报名，这些人就是这一集的参与者，我们会拉一个小群作为讨论群。简单的说，如果总共要翻1000句话、10个人，每人就分100句话，然后还会另外选出最厉害的1-2个人，做字幕的校对工作，这个基本是由其中一位字幕组创始人负责，会将一些不够口语的语言转化为本土化可理解的梗。

整个翻译稿校完以后，我们就把文本交给后期人员，把文字压制到片子里。原先可能不太压制，因为压制需要较高的电脑配置，后面调整了一下思路，因为外挂字幕可能会提升一些用户的门槛，比如说要下一些支持播放外挂字幕的播放器。或者说在百度网盘里面，外挂字幕是没办法播放的，所以我们为了观众的方便就要内嵌字幕。

一般来看的话，《权游》的工作量是比较大的，它一集有50多分钟，1000多句话，需要4-5个小时可以完成整个工作。最近我们在做《旺达幻视》，它就比较短，一集20多分钟，500多句话，用的时间也相对少一些。

刚才一直在说搞到字幕，这里也要讲一下，我们做的主要是翻译，而不是听译。欧美国家比较重视听觉有障碍的人的观影体验，所以会立法要求，剧集一定要带英文字幕，这样即使是听力有障碍的人，也能观剧观影了。所以说欧美国家的这个规定，也算是方便了我们国内乃至全世界的翻译人员，不需要去听译然后再去做中文字幕。

当然同行之间也会竞争翻译的速度，除非校对特别厉害，一般来说做的越快，错的越多，这也是很多同行之间互相吵架、指责的一个主要攻击点。

网上质疑的声音有很多，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会心甘情愿地去翻译、去校对，会去冒这么大的版权风险，就为了让一群网友能免费看？肯定有利可图！

大部分人都觉得做一件事情一定是有目的性的，但真实情况是，很多字幕组的初心就是不图利的。或许有些人会出于练习英语、锻炼英语的目的，但我和朋友之前入行就只是因为我们想做，是我们的兴趣所在，所以就做了，没有考虑能通过做字幕获得多少利益。

贩卖是字幕组界的绝对禁忌，大部分字幕组都小心维护着这个行业规则。但还是会有部分字幕组开设网站，所以就有成本，自然要想办法弥补成本，除了接网页广告，有可能会有一些人出售自己制作的“熟肉”资源，但我们对此的态度很明确，我们不是版权方，有什么权利去卖呢？

当然，通过这样的获利肯定不是长久之计，有的字幕组靠捐款，说到商业化比较厉害的字幕组，那可能看了最近新闻的人都知道，人人影视字幕组就是这样一个字幕组，我也看了一些网上的评论文章，据了解是人人影视开创了字幕组的盈利模式带动了起来，这些文章还指出人人影视的主要盈利模式是，以带字幕电影吸引流量，在网站上加入页面广告，在电影内嵌一些广告，比如有些观众在看美剧时，突出窜出来的医美广告，基因检测等广告，有其他字幕组相关人士指出，“澳门赌场”类广告也经常在人人影视字幕组网站上出现。

人人影视比较突出的一个方面在于他们几乎完全忽视了版权方的相关要求，他们不仅会对国外的影片进行翻译，同时对于国内引进已有版权的影视作品进行盗版传播；同时对于投放的广告质量也没有审核，你可以在网站甚至在视频内部看到各种各样的广告，甚至一些非法广告。

这种模式具有非常大的风险，不仅是版权风险，还有各方非法广告的问题；不过高风险下的利润十分可观，虽然2015年人人影视便因为版权问题被关闭过，但随后进行了拆分整改再开放，通过此次事件的通报也可以看出，他们在短短两年时间便挣得了1600万收益。

相对人人影视来说，其实大部分字幕组都没有盈利模式，或许会接受一些捐助，毕竟国外素材购买会有一些开销，大部分还是真实的“用爱发电”。具体到我们来说，我们选择不架设服务器，不建立网站，就是想去把这个版权风险最小化。因为字幕组成员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没必要非要用这个去赚钱。

关于字幕组翻译的合法性问题，可能有一些人有侥幸心理，但是根据版权法规定，字幕组若未取得官方授权，就不存在任何意义上的合法性。当然售卖“熟肉”就更没有合法性可言，如果追查下来，这就是非法所得。

关于版权的相关问题，我也咨询过一些周围学《知识产权法》的同学。简单概括地说，你不卖是违法，卖了更是罪加一等。字幕翻译实话说是版权方是否会追查的问题，人家管你就是违法，虽然可能很多人认为这只是一个文本翻译工作而已，但是这件事本身的定性，法律上是非常明确的，就是违法的。

所以我们还是期待字幕组哪天能转正，正儿八经的能给版权方做翻译，但这个机会比较渺茫。首先要求我们自己本身本领要过硬。其次希望观众用脚投票，比如说上映的电影字幕错误太多就不去看了，官方才会有这个意识去提升翻译。现在他没有这个动力，字幕组们自然也没有转正的机会。

而且国内电影公司的引进机制也决定了字幕组难以转正，比如说中影、上影，他们自己本身就有机构翻译，再加上翻译电影会签订很多保密协议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字幕组在线工作无法满足的。

网上找人可能会有片源泄漏的危险，所以所谓的“转正”无非就是接一些商业翻译，国内这种大大小小的字幕组和个人翻译的可能上百个都不算多，但是最后做成商业的就是一个，那就是人人影视。所以转正对字幕组来说不是可能性很大的事情。主要还是“用爱发电”吧。

后续我们可能还会继续去做这种搬运与翻译，主要是我们想让国内观众观看到更多精彩的视频内容。不过会更加注意版权问题，就是我们国内已经引进的影视剧不会做。如果我们做了，后面发现引进了就会及时下架，一定会配合版权方。如果真的有一天不允许我们再去做字幕翻译，那可能我和朋友们就退出这个行业了，毕竟我们不是全职，也有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