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消失的上市公司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华商韬略”（ID：hstl8888），作者 王巍峰，36氪经授权发布。

12月28日早间，历时四年多、历经全国人大常委会四次审议的新证券法，终于获得表决通过。

一

“2019年是近年退市家数最多的一年。”

12月17日，证监会上市部副主任孙念瑞公开表示，今年A股上市公司退市家数达到18家。

回顾过去的28年，A股年平均退市还不到2家。

这背后，意味着2019年上百万股民受到波及。

“我（4月）25号买的股票，你们29号开市就停牌了，那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就告诉我如果退市了，我还能拿回来多少？”

今年5月17日，在千山药机的年度股东大会上，一位中小股东向刘祥华发起质问。

▲千山药机的年度股东大会

刘祥华，“制药设备第一股”千山药机董事长，当场驳斥：

“现在你不需要知道，也没有意义，我们今年一直在发暂停上市的风险提示，本来你买的心态就是赌博，我们这个股票的状况也适合你买股票的心态。”

当然，刘祥华也正面回答了问题：“退市的话你颗粒无收，恢复上市可能回报很多倍。”

此次股东大会召开前，千山药机已被暂停上市。停牌前股价3.81元/股，相对于最高时109元/股，降幅达96.5%。不过，股东们似乎没有太过担心。

2017年12月，千山药机就被停牌过，但很快复牌，很多股民也因此吃到了肉，皆大欢喜。

今年，证监会没有再给千山药机的4.8万名大小股东“涨很多倍”的机会：

12月2日晚间，千山药机发布公告，称已收到中国证监会下发的《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行政处罚及市场禁入事先告知书》。

千山药机退市已是板上钉钉。至于退市后股民能拿回多少，倒可参考刚刚完成退市的长生生物。

去年7月长生生物被爆“疫苗造假”。今年1月，深交所向长生生物发布退市公告，并于10月8日正式做出终止上市决定。

长生生物由此成为A股第一只重大违法强制退市股。一般来说，被确认退市之后，退市整理期有30个交易日。

去年7月，长生生物股价最高点达到25.3元/股。退市整理前，其股价为1.51元/股，较历史高点已经跌去94%。11月26日，长生生物在A股最后一个退市整理交易日的股价定格在0.77元/股，较1.51元又跌去一半。

由于接盘侠很少（原因大家都懂得），交易量很小，2万多股民中大量的散户没机会逃出。

但在2019，千山药机、长生生物的股民们绝不孤独。

中国最大的晶硅太阳能电池生产企业海润光伏的股民，也有着同样遭遇。

今年5月17日，上交所向海润光伏发出终止上市的决定。海润光伏于当月27日进入退市整理交易期。7月8日，海润光伏以0.12元/股的价格，刷新A股最低股价记录。

最终，海润光伏的千亿梦想，终止于7.56亿元，20多万股民欲哭无泪。

与海润光伏同一天被终止上市的，还有ST上普、ST华泽、ST众和3家企业。

“当初持股市值30万元，如今剩下的恐怕只有3700元了。”有ST华泽的股民自己算出了退市后还能拿回多少钱。

最让人费解的一家退市公司，是2010年上市的雏鹰农牧。

今年猪肉紧缺猪价紧张，雏鹰农牧竟曝出“饿死150万头猪”的消息，并在10月15日“迎来”自己的最后一个交易日。

最终，曾经风光无限的“中国养猪第一股”股价定格在0.68元/股，相比2015年高位缩水98%，18万股民腰包被掏空。

2019，A股怎么了？或是说，这些上市公司怎么了？

二

“在他住处搜出现金约2.7亿元，一张张地叠起来，差不多80层楼那么高……”

2018年4月，建国以来第一大金融腐败案事发，拥有“100处房产、100个情人、100个关系人”的赖小民被抓。这意味着，中弘股份实控人王永红的后台倒了。

同年8月15日，中弘股份遭到立案调查，股价应声跌停。11月16日进入退市整理期。

中弘股份历史最高价37.66元/股，最终“收官”于0.22元，留下百亿债务。王永红则携70亿元逃到香港“望北楼”，不再回来。

▲中弘股份王永红

27万股民的钱就这样打了水漂。

中弘股份不仅是A股史上首例因“一元退市法则”（连续20个交易日，票面价格不足1元）而强制退市的企业，也是“割韭菜”的典型。

王永红的成名作是“北京像素”楼盘，这曾让他一举赚下50亿。然而，此后他就不再关注地产，而是热衷于做一个“资本玩家”。2010年，王永红“借壳”ST科苑进入资本市场。ST科苑后改名为中弘股份。

从“北京像素”时代，王永红的江西老乡、时任华融董事长赖小民就是其最大的靠山。但王永红在股市“割韭菜”却是仰仗另外一位朋友。

2016年12月，“私募一哥”徐翔400亿股票操纵案曝光。青岛中级人民法院指出，2010年至2015年，与徐翔合谋的共有13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实控人。王永红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合伙“割韭菜”的手段也并不复杂，和港股的“老千股”如出一辙。

自2010年“借壳”上市以来，中弘股份先后炒作矿产资源、网游手游、文化旅游等新概念，有节奏地释放利好消息。徐翔等人则在二级市场利用私募基金的资金优势拉抬股价，协助王永红们在高位减持套现，套现后团伙成员再内部分成。

据悉，王永红前后减持套现涉案金额超过16.6亿元。

今年退市的海润光伏，就与中弘股份颇为相似，不仅主营业务不行，董事长、实控人也都喜欢“暗箱操作”。

在2012年2月上市第7天，海润光伏就赶上《太阳能光伏产业“十二五”发展规划》国家级政策扶持，很快就开启疯狂扩张模式。

2014年光伏政策变动，海润光伏陷入困境。眼见2013年、2014年连续亏损，前三大股东杨怀进、九润管业、紫金电子动了“歪心思”。

2015年1月23日，三大股东表示，海润光伏通过“高送转”全体股东每10股转增20股（股数增加，股价降低，总价值不变，却降低了散户进入门槛），对外给出的解释是：“为了积极回报股东，与所有股东分享公司未来发展的经营成果。”

消息发出后，股价大涨。海润光伏三大股东早已开始着手减持套现，此时动作更加迅猛。

1月30日，海润光伏公布2014年业绩预亏公告：“预计2014年实现归属上市公司股东净利润为亏损8亿元左右。”然而，仅仅1月份内，前三大股东累计套现就超过15亿元。

2016年1月海润光伏引入“华君系”作为战略投资者。华君系进入后就开始“不务正业”，搞投资、做水务……海润光伏债台高筑，从2017年底开始多次进入“老赖”名单，直到今年退市。

相比海润光伏，千山药机的性质更为恶劣。

上市后为了打造“千亿市值大健康公司”，千山药机疯狂并购。2015年之后，迅速成为“基因检测”、“可穿戴医疗”等多种概念的“第一股”。

“它是一家擅长炒作概念的公司，什么火就做什么。”

可是，千山药机的主业是制药设备。

2017年12月，因涉嫌财务造假，千山药机被停牌。就在出事2个月前，千山药机宣布定增，募集约18.8亿元用于慢病管理、智能穿戴设备等“新概念”。

为表诚意，董事长刘详华还拟认购50%以上。

消息放出，2个月内公司股价提升20%。不过最终，这次定增计划中的“减持套现”目的，以刘详华等实控人被立案调查、资产冻结而中止。

调查结果显示，2015-2018年，千山药机连续4年净利润实际为负，已构成退市条件。然而，该公司长期财务造假，2016年虚增利润3.57亿元，“规避”了退市风险。另外，刘详华等人还涉嫌违规借贷、占用关联资金等。

栽在“新概念”上的，还有雏鹰农牧。

2014年国内生猪养殖低点，雏鹰农牧净利润同比下滑350.54%，实控人侯建芳不想着补救主营业务，反而不断制造新概念，玩儿起了多元化，搞金融、电竞、电商……

最终，在猪肉飙升的背景下，雏鹰农牧却还黯然退市了。

不论何种具体原因，这些退市公司还是存在很多共性：主营业务盈利能力差、新生业务杂而不精、带节奏释放利好消息、高管频繁高位减持套现、财务造假……

总之就是，做正经事不太行，割韭菜却不遗余力。

▲《釜山行》石宇向金代理发出“灵魂拷问”

但，随着监管越来越严，过去接触不到这些“暗箱”的广大股民，如今也有了主动权。

三

“竟然还有人去买要退市的长生生物，这是什么神操作？”

从11月16日进入退市整理期，已经被称为“长生退”的长生生物，就被多只基金视作估值为零的上市公司。

然而，经历12个连续跌停之后，长生退却涨了起来，并且在11月20日和21日实现了连续两个交易日的涨停。

11月26日，长生退更是在退市整理期的最后一个交易日开盘即涨，最后定格在0.77元/股，单日涨幅为8.45%，接近涨停。

这并不是个例。千山药机董事长指出股民赌博心理，还遭到舆论攻击；但今年第二季度，也就是千山药机进入退市整理前，千山药机又新增了5217户股民，进场“赌壳”。

造成这种心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股民不相信一家上市企业会这么轻易“死掉”。也因此，那位股民在质问“我还能拿回来多少”时，理直气壮。

过去，上市公司一旦出现问题，往往先是停牌，进入“死缓”状态。过段时间，通过重组、买壳等手段换换“马甲”，又爬了出来。

2016年12月24日，ST信威就因涉嫌财务造假、“不明身份”股东巨额减持套现而停牌。5个月后，主要做通信设备和软件的信威集团宣布进行重大重组，涉及跨国军工行业。

终于，在今年7月12日，经历近1000天“休眠”，ST信威又复牌了。

ST信威还不是最牛。ST新亿由于资不抵债、经营状况恶化，从2015年12月停牌，至今已近4年，成为A股“最强钉子户”。如今，它正申请复牌。

对于这样的“不死鸟”，散户无能为力。因此，上市公司们“割起韭菜”来，更加有恃无恐。

然而，股市规则正在改变。

去年11月，沪深交易所分别出台“史上最严停复牌新规”，直指A股停牌事由多、任性停牌、长时间停牌的“钉子户”。

按照新规，上市公司可申请继续停牌，但连续停牌时间“原则上不得超过25个交易日”。

这释放出明确信号：企业主营业务不行，就应该老老实实退市，不再给时间去任性重组、换壳、投机取巧。

A股3600多家上市公司，今年浮出水面的退市公司只有18家。

大胆猜测，水面之下，仍有大量企业在勉力维持。

据不完全统计，平均市值超30亿元的36家公司，扣非净利润连续10年亏损，除了退市大控，其余基本健在股市。连续4年亏损的，约182家。

▲初善投资整理：扣非净利润连续亏损10年的公司

不过，它们中的大部分，主营业务虽疲软，家底却很殷实。通过不断卖地、卖房、卖资产，还能保持着一年亏损一年盈利，甚至都还不用冠名ST（根据规定，连续两年亏损，名字前就要冠以ST），更不用说退市。

“‘一美元退市法则’是市场化程度最高的退市标准。”

早在1990年代，美国股市就步入“大进大出”的新阶段，一年进入高达800多家，退市公司高达300—500家。退市决定权交到股民手中，股民用钱投票，直接将垃圾股踢出。

我国A股的一元退市法在2012年就已经诞生，但由于过去“上市难”、“借壳上市”难以撼动，爆炒垃圾股现象一直猖獗，甚至出现“越垃圾越爆炒”的怪现象，导致一元退市法则难以落地。

直到今年“科创板+注册制（财务公开、公开管理）”横空出世，局面才得以改变。IPO批文数量放宽，审核周期从过去三四年缩短至最快三四个月。

“上市难”问题减少，“壳资源”也就越来越不值钱。

进入2019年，监管方面的退市态度也更加坚决起来。上市公司只要露出马脚，就有可能面临被退市的风险。

根据相关条款，上市公司发生违法违规问题，无论多么严重，代价除了退市，最高只被罚款60万元。12月28日，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闭幕会上表决通过的新证券法，加大了证券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

根据新的处罚标准，尚未发行证券的，罚款最高达2000万元；已经发行证券的，罚款最高与非法所募资金等额。

过去，由于单个股民起诉成本高、起诉意愿不强等原因，民事诉讼难度大，新证券法也进行了针对性完善：“投资者保护机构受五十名以上投资者委托，可以作为代表人参加诉讼。”

这意味着，普通股民也有机会将“垃圾股”踢出市场。一元退市，真正有了用武之地。

这一系列改变，让普通股民拥有更多监督权和主动权，不用等到被掏空，还无力回天。

一年18家A股上市公司退市，是重拳整改的必然过程，这也在提醒上市公司实控人和某些股民们：炒壳、赌壳的“投机”时代一去不返，当下市场环境中，只有坚持价值投资与长期投资理念，才能活得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