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一座城”(ID:thecity2015),作者:那城的城君,36氪经授权发布。
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凹成各种夸张的造型,再配上满屏的火星文。
那是90后混迹QQ空间时最深的记忆,也是曾经的“一代潮流风向”。
巅峰时期,“杀马特教父”罗福兴手底下有将近20万“杀军”。
只要教父一声令下,他们就能立马去“攻陷”各大论坛、贴吧。
可当大家的好奇心和新鲜感褪去,随之而来的,只有对杀马特的质疑、指责和批判。
图/网络
在大多数人的固有印象中,杀马特就是走在社会边缘的“异类”。
他们就是不良少年的典型代表——低俗,反叛,没文化。
但也有人,不这么想。
纪录片导演李一凡,就不。
在他刚听说“杀马特”时,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2017年,李一凡开始拍摄杀马特。拍完后他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最初想要找寻的所谓“抵抗消费主义的景观”。
李一凡在分享拍摄《杀马特我爱你》的经历。图/一席
这些杀马特们,有太多太多话想讲。
有太多太多话,需要被大众听到。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杀马特我爱你》——杀马特自述的个人史、精神史。
虽然只有760人评价,《杀马特我爱你》在豆瓣上拿下了8.7的高分。
当“杀马特”的那一刻
他们很快乐
起初,很多人抱着猎奇的心态去看《杀马特我爱你》,但看到最后都沉默了。
或多或少,杀马特的某些话也打动了他们。
是时候,我们也该放下有色眼镜,去重新认识杀马特。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这些曾经或依然杀马特的青年们,都有过一个共同的身份:厂弟、厂妹。
他们大多都有着留守儿童的经历: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把他们托付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生活的在人对他们的生活几乎不闻不问。
当别的孩子还在读书,他们却为了要挣钱生活,只能早早辍学出来打工。
11岁,12岁,13岁……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到了工厂里,他们和同乡会的人被安排到不同车间里工作。
因为工厂怕他们聚集在一起会生出事端。
于是,他们只能孤独地,在流水线上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从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一直干到晚上。
然后,孤独地下班,吃个饭,洗漱一下,又该睡觉了。
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他们仿佛和那些不停运作中的机器中融为一体,日复一日,在麻木地运作着。
一个月也休息不了几天,经常是累到站着都会突然睡着。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从大山到工厂,他们一直都活在一个流动的牢笼里,他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也和外界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他们也会心有不甘,也不想成为那芸芸工人大军中的普通一员。
他们也想要不一样,也想要有人理解,也想要找到自己的朋友。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正巧那个时候,网游《劲舞团》风靡大江南北。
里面的游戏角色,造型“华丽”,而且还能组建公会和自己的“家族”。获得灵感的杀马特家族,应运而生。
杀马特,也成为了这些少年短暂逃离厂弟/厂妹身份的最好方式。
而《劲舞团》则成为了杀马特们某种默契的、统一的“汇集点”。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为什么要杀马特?”
每个人的回答不尽相同。
Lisa说,“(杀马特)就是把自己外表打扮得很强硬,就像刺猬一样。”
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坏小孩,别人就不敢随便欺负你了。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阿保说,“那个年代,你不搞这种头发的话找不到女朋友啊。”
能找到真爱,少付点彩礼,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成功了。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更多的,还是想要随时被关注的那种感觉。
在“杀马特”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跟其他的工人不一样了。
尽管可能会是异样的眼光,可能会是冷言嘲语。
哪怕是吵一架,至少有个人愿意和他们说话,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他们还是要剪去长发
回归现实,不再杀马特
镜头里的罗福兴。
一头精练的短发,穿着一身黑衣,胸前挂着骷髅头的坠饰,干净简洁。
没有想象中属于“杀马特教父”的那份高傲和嚣张,只是腼腆地对着镜头说着话。
如果不说,你根本不会知道,他曾经是网络上的“杀马特教父”。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2016年,是罗福兴的一个转折点。守在父亲病床前,罗福兴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对父亲的恨,并不是真的恨。
自打他记事以来,罗福兴就是被奶奶和外婆带大的。
父母常年不在家,最长的一次,他和父母有四五年没有见过面。
图/纪录片《和陌生人说话》
唯一和父亲在一起的记忆,是童年中过的一次生日。
虽然没有盛大的生日派对,没有丰盛的大餐,甚至没有生日蛋糕。
但那一次,父亲牵着他的手,牵得那么紧。
这也是罗福兴唯一过过的一次生日。
在那之后,每年的6月1日都是那么稀松平常,没有任何节日的光环,像是一年中很多个不起眼的那么一日。
图/纪录片《和陌生人说话》
听到父亲病讯的那一刻,罗福兴第一反应,这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但家人都不想去为父亲送别,作为儿子,罗福兴觉得自己有必要走这一趟。
在父亲的病床前,两父子的手,又再次紧紧相握。
罗福兴多想,能陪父亲过完最后一个中秋节。无奈天意弄人,还没到七月十五,父亲就逝世了。
图/纪录片《和陌生人说话》
父亲的离开,让罗福兴想了很多。
他不想再重复这种无力感,他想要担起养家的责任。
为此,他剪去杀马特的长发,在深圳龙岗开起了一家美发店,靠给人剪头发谋生。
也是在这里,罗福兴遇见了李一凡。
杀马特时期的罗福兴。图/纪录片《和陌生人说话》
虽然必须走出“杀马特”圈子,但罗福兴没有想过要跟它彻底“划清界限”。
那段日子,除了开店以外,罗福兴干得最多的事,就是频繁接触媒体、接受采访。
在众多的访谈里,他不停重复着:
“我想为杀马特家族正名,我们不是别人眼中的脑残。”
罗福兴的这个愿望,李一凡真正地给他“安排”上了。
李一凡和罗福兴第一次见面,是在小旅馆开的房间里。图/一席、李一凡
东莞石排:杀马特的现在进行式
事实上,杀马特们和罗福兴,有着同样的性格。
宅,在网络上聊天要比当着面说话主动大方得多。
2013年以前,杀马特人数非常多,甚至一条流水线能有七八个杀马特。
广东、浙江、福建的工业区也有很多杀马特,在工业区这是一个非常时尚的事情。
但后来,杀马特遭到了社会的“反杀”。
李一凡说,“原本就是不会表达的人,在经历了被整个社会嘲笑、打击、蹂躏,还毫无反抗能力后,杀马特对社会和其他阶层的人有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大多数杀马特刚出来工作都很单纯,不少人都有过被骗的经历。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甚至有一次,约好的杀马特迟迟不肯露面,原因是他觉得李一凡和罗福兴他们是“同城代打”。
他想,也许是网络上的人在找乐子时,想到了“他们”。
东莞石排。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杀马特现在还存在吗?答案是肯定的。
在东莞的石排镇,在林立的工厂堆里,那里还聚集着一批“最后的杀马特”。
他们,依然在抱团取暖着。
这里有他们最爱的名流发型屋,有他们经常“打趸”的金丰溜冰场,没有钱了就换到石排公园里聚会。
一间好的发型屋,一个好的发型师,是杀马特的必需品。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杀马特们最常聚会的金丰溜冰场。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逢年过节的小型聚会,就更正式了。
各地的杀马特会不远千里前来,只为和知音们见上一面。
今年10月,杀马特们的聚会。图/公众号“罗福兴”
在拍摄的过程中,李一凡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杀马特的生活和工厂是紧紧相连的,为了拍到他们最真实的工厂生活,李一凡决定举办一个摄影征集比赛。
但不管征文怎么写都缺了点感觉,最后还是罗福兴大手一挥写了两句:
不要押金!
日赚千元不是梦!
然后,技术要求跟在这些slogan后面。
他想要的那些工厂视频,就像雪花般一样飞了过来。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李一凡买下了这915条工厂视频。
事实上,这些视频就是在“杀马特”背后的这群工厂青年们的残酷剪影。
他们背井离乡,和乡村渐行渐远;来到城市里,又漂泊无依,只能走在城市边缘。以至于所有的杀马特,都有一种无望的感觉:
他们想留在城市里,但这个城市却容不下他们。
李一凡为《杀马特》写的片尾曲。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
那些曾经有名的杀马特,现在大多都换回了普通模样,继续过着平凡的小日子。
也有的人回了老家,因为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重复他们的命运:
成为留守儿童,只对爷爷奶奶有感情,对父母只有恨。
但,好景不长。
他们之中又会有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回到城里打工,把自己的孩子留给爷爷奶奶。
图/纪录片《杀马特我爱你》
而“教父”罗福兴,在深圳开的美发店结业之后,他来到了东莞石排。
最近的他,又开始“杀马特”了。
就像是身体重启了过去的自动保护机制一样。
但比以前,似乎更加“成熟”了,少了年少时的轻狂,多了几分稳重。无论是从他的发色,到衣服,再到表情,似乎都在向外界的人透露这件事。
图/公众号“罗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