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影都“去万达化”进行时：一边迷茫，一边野蛮生长

编者注：本文来自“娱乐资本论”，作者 付于洋。36氪经授权转载。

2013年，东方影都启动仪式的红毯上，老苗近距离看着妮可·基德曼、小李子、章子怡、赵薇从他面前走过。其他摄影师都被拦在隔离线外，穿着工作人员马甲的他可以“优越”地在红毯上拍照，近到能闻到明星隆重着装后妆发的味道，这些味道和这场狂欢一样被裹挟进青岛西海岸的风里，让人迷醉。

“那时候就决定留下来，不走了。”老苗说。

作为土生土长的黄岛当地人，亲眼见证了王健林的大手笔后，他决定结束天南海北的跟组拍摄生涯，留在家乡搞影视。

尽管此时东方影都所在的胶南和黄岛交界处不过是个城乡结合部，被当地媒体形容为“偏远渔村”，“海边最常见的风景是海湾内密布的海参鲍鱼池和海面上的扇贝养殖场”。

5年后，王健林确实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城。

朝阳山上伫立的“东方影都”俨然已成新地标，花费1500万买下的六大影星肖像环绕在万达茂外立面，俯瞰着星光岛的日与夜。

只是随着去年7月的“世纪大并购”，和今年10月底融创以近63亿元收购万达文化管理后，13个文旅城100%股权归属融创（去年为91%），万达原本承诺的四不变（品牌、规划内容、项目建设和运营管理不变）发生变动，东方影都的运营管理、品牌宣告易主。

有知情人士告诉河豚文旅，今年新增了文旅集团的融创正在持续推进东方影都的去万达化，东方影都万达茂已经拟定了三个新的名字。而2018年的尾声，孙宏斌和其子孙喆一都在东方影都商讨怎么盘活这盘棋，比如开设影视学校。

在万达退出引发了违约质疑后，老苗这样的影视拓荒者和曾大力配合、宣传的当地政府也各有思虑。今年3月当地成立了灵山湾影视局，多位相关人士表示，在东方影都的发展上政府开始占据主导地位。

当万达规划的“东方好莱坞”不再，东方影都这片土地上，拓荒者、文旅新兵融创和当地政府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

万达撤出后融创管理迷茫，政府变主导？

万达此前为东方影都设计了一套高规格的国际化路线：五年前启动仪式上的国际大腕汇聚；2016年10月，王健林从好莱坞拿回了华纳兄弟、索尼、福斯等9家公司3年内来东方影都拍摄11部大片的订单；万达还一直在申请青岛国际电影节……

种种规划在接棒到融创手中时，都成为了问号。

12月，万达和融创交接完毕两个月后，当地业主和从业者的感受是 “融创在这里做的就是卖房”，有从业者说得更直白：“融创现在的举措‘不尽人意’。”

黄海电影是青岛本土的头部影视企业，创始人贺志宝表示，他担忧的是：“融创作为一家房地产企业，此前没有做文化、做影视的经验。”

影棚工作人员告诉小娱：“很多剧组一进来对管理都很不满意。”

万达公馆的底商讲了一个细节，万达此前曾经派人聚集商户开会，想做一些整体安排，而融创到目前为止还没管过。

实际上据我们了解，孙宏斌和孙喆一近来都在东方影都积极谋划，近期或许会有大动作，而东方影都正在加速去万达化。

一个让人玩味的细节是，万达茂内主题乐园售票窗口的价目表上一根白条盖住了“青岛万达”几个字。知情人士透露，万达茂已经拟定了三个新的名字，一旦更名，东方影都算是彻底剥去了万达的痕迹，王健林在东方影都的雄心终成往事。

而对于交接变动，更多的争议在政府内部。

青岛西海岸是一局大棋，2014年，西海岸新区成为国务院批准的第9个国家级新区，覆盖整个黄岛区，主抓影视、科技、旅游三大板块，先期主导开发其中的灵山湾影视文化产业区，而东方影都又包含在灵山湾内。

此前出于规划招商，政府将土地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万达集团，并负责基础建设与填海项目，万达则承诺将唯一一个与电影有关的文旅项目落户青岛。

万达是否违约，有否追偿？补贴是否变动？这些都是敏感问题，我们在走访过程中发现，从上至下的工作人员都被通知对外慎言。

今年3月，西海岸成立灵山湾影视局（筹），在万达撤出、融创进驻东方影都后，政府或许吸取了教训，在影视规划上更加主动，几位受访人分别对我们用了“更强势”、“主导”等词汇。

在向一家代理机构咨询补贴事宜时，他们直接建议我们拨打影视局的电话。

关于去年公布的“青岛市、西海岸新区和万达、融创各出资50%设立总额50亿元的影视产业发展专项资金”，补贴资金来源是否变化，灵山湾影视局称不便透露，只是肯定补贴都能到位，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剧组来此拍戏。

据悉，目前《长城》已经拿到了1600万补贴资金，《环太平洋2》也已进入审计程序，《一出好戏》《疯狂的外星人》《流浪地球》等即将进入申请阶段。

影视产业园创收：场租+管理费

拥有30个先进摄影棚、24个置景车间的影视产业园无疑是现在东方影都影视产业的核心。

右边大部分是是影视产业园，黄色为摄影棚，蓝色为置景车间，绿色为配套部门

现在到园里转一圈，能看见外立面被《封神》剧组漆成蓝色的万米棚，剧组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单体摄影棚内搭建了一片原始森林，棚外有大型道具和外景。

《封神》9月在园内开机，《刺杀小说家》11月开机，仅这两大剧组就分别占用了11和16个棚，“几乎所有的棚都满了”。此前《特警队》、《闪光少女》已经在这完成了拍摄，后续项目也在已经排好20多个，影棚热度十足。

棚内热火朝天，园区内却见不到几个行人。产业园外面的一家超市老板说，大部分剧组白天都忙着拍摄，外出活动往往在凌晨收工后，回到位于万达公馆的住处，有些人会来买些东西。

产业园是封闭式管理，需要持证出入。万达和融创交接完后，原万达员工的人事全部转到融创下面，持有万达的原证件也不能入内了。

产业园内一角，旧的万达痕迹与新的融创文件共存

相关人士透露，影视产业园现在融创和政府的占股在7:3，除人才服务中心属于政府管理，其余创客中心，后期制作中心等部门都由融创运营。

影棚租金是影视产业园目前的主要营收，租金在2-5元/平米每天，一个影棚面积在1000到10000米之间，而一个项目的租金往往是“几百万起步”。也有青岛本地影视公司告诉小娱，他们得到的报价是3.8元/平米/天，算下来场租费用至少是千万级别，“不是一个亿以上的投资根本租不起。”

影视局工作人员表示，一个项目的具体价格以及是否有优惠，都要视情况而定，有些项目的优惠力度会比较大。

通常的影视产业园，场租之外，更多是靠配套服务，即房租、群演、器材租赁、后期制作等挣钱。

我们了解到，万达在建设期间同步考虑的配套主要在于住宿——就是影视产业园附近的20栋，共7800套房的万达公馆，这些公寓绝大部分是60平米的开间，大多被个人投资者买下，其中不乏田亮、黄渤等明星，黄渤拍摄《一出好戏》时就住在自己的万达公馆里。这些房源大多流入房屋托管机构手中，被改造成酒店式公寓和日租房。

其中12号楼的万达国旅专门接待剧组，目前是《封神》剧组的驻扎地。

住宿之外的其他配套，除了园内的数字影音中心提供后期制作服务，影视产业园也在考虑引入711等大型连锁店。在对接本地影视配套资源上，成立了管理处，本地机构需要去备案登记，剧组通过园区推荐当地的影视配套，需要缴纳10%的管理费。

来拍戏的多了，但产业链规模未起

作为东方影都最早的拓荒者之一，星光影都的创始人李宗虎最近就到影视产业园做了登记。

他整合了东方影都附近的车辆、群演、日租房等资源，七家机构成立了联盟，统一对接剧组提供更全面的服务，也更有竞争力。

据他介绍，东方影都这一片的影视配套，化妆、服道具装、灯光器材等各自不超过五家，也缺乏官方统一组织——也是说，目前东方影都的产业链还没有成型。

东方影都几乎没有专门为拍戏扎根在此的群演，大部分都是赋闲在家的中老年人，没有官方演员公会。一位群头表示，她也是偶然入行，本职工作是卖保险。

万达公馆大部分底商未营业

现在东方影都有业余的几百名群演，如果有特殊需求，比如年轻人要得多，就会到周边院校，黄海学院等去叫人，突然有超过500人以上的大场面——《封神》《刺杀小说家》《闪光少女》都曾出现过——就需要尽快从沂蒙影视基地、北京等地抽调过来。

有参与过棚内几部作品的从业者告诉我们，目前大部分拍摄所需都是从北京运过来的，当地也缺乏相关的影视人员。曾有老板为了让编剧在这里创作，提出一整年吃、住、保姆全包的方案。

当地政府也在加大人才培养和引进力度，正在沟通后期制作公司进驻。

老苗这几年也转行做了前期教学，跟黄海学院合作开设相关的职业培训课程，虽然他也发现自己的学生全国各地跑得多，“还是希望有一天他们都能在家门口拍片”。

其实这一年，过来拍摄的项目确实多了起来。

影视产业园对面的万达公馆c区，有几乎每个来实地探访的媒体都会到访的“新锋道具”。尽管新锋道具的位置并不好找，它并不临街，而是开在小区内的一个角落，但不妨碍它成为这个片区稀有的、易找到的、营业的影视门店。

去年，新锋道具一度贴出了转让告示，老板张新锋无事可做常去海边钓鱼。好在几个月前，张新锋的生意多了起来。

“你看，今天上午还有剧组问我呢。”他向我展示微信聊天记录。还一口气说出了《封神》《你是我的英雄》《不说再见》《无忧之地》《特警队》等接到的客户名单。

比起去年接到的活利润还不够十几万的房租，这半年新锋道具的生意状况让张新锋有信心在这里长久做下去了。

群演们也明显感觉到戏多起来，一位群演说：“这几个月特别忙，几乎天天有活。这两天《封神》和《刺杀小说家》连起来要人，每家都连着要三天！”

而一位在青岛做了三年的外景制片也表示，他感觉今年过来拍摄的戏翻了一倍。

“来的戏多了”这种变化无疑跟青岛电影的声名打出去了有关。

去年11月，青岛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了“电影之都”的称号，全球共有9座电影之都；今年5月，万众瞩目的东方影都盛大开业。在媒体一波波的宣传中，青岛和电影的联系紧密起来。

朝阳山下的电影博物馆内，大力展示了青岛的影视文化

只是，细究过来拍戏的剧组，大部分还是都市剧和广告片，都是依靠青岛传统优势的外景居多，影视产业链没有扎根下来，还是那个“来了就走”的老问题。而在东方影都看中的“重工业电影”，这些更依赖电影人才、配套的大型项目上，也还需要时间栽培。

不止是影视

影视产业只是东方影都的一部分，官网介绍东方影都是现代“一站式”休闲度假的典范之作，未来将会成为全球体验影视文化旅游的新地标。

重点不言而喻——“休闲度假，文化旅游”。

从青岛市区驱车，穿过胶州湾隧道沿海开20分钟，看到一座造型奇特的白色大桥，就意味着你到了东方影都的核心地带，这座花费4亿建造的珊瑚贝桥连接着一头的万达茂和对岸的星光岛。

星光岛的名字要到晚上才看得出来，一圈环绕这座人造岛基石的变色灯带把整座岛衬得流光溢彩，却也越发显出岛上杳无生气，只有静默的星级酒店群和大量在建的住宅楼。

岛上业主告诉河豚君，星光岛的房价在2万左右，已经售出的物业空置率高达90%以上，“岛上没什么配套，现在很不方便。”

我在岛上转了一圈，没有看见一家商户，星光岛上面还规划有国际秀场、青岛万达游艇会、滨海酒吧街、国际医院、国际学校，目前酒店群和国际学校已经开业。

西海岸新区航拍的星光岛

星光岛上的物业加上万达茂、影视产业园，构成了融创东方影都的主体。在接收了万达13个文旅城后，今年8月，融创成立了独立运营的文旅集团，将其定位为未来新的增长点。

“其实融创也在想办法怎么在这里盈利，孙宏斌和他儿子最近都在这边开会。”一位知情人士告诉河豚文旅，融创正在和多伦多电影学院商议，合办产业园自己的电影学校，属于学历教育，学费颇高，预计未来几年能带来几个亿的营收，而万达茂对面的外景楼将被改建成学生宿舍。

这处外景楼就像万达中途撤出的象征，长度超过两百米的街景只建了街面上的部分，影视拍摄注定只能挑选某个特定角度，非常容易穿帮。现在这里偶尔是行人打卡地，旁边挂上了商务拍摄需要收费的牌子。

外景楼对面的万达茂，是整个东方影都人气聚集的中心，在外面万达公馆的底商半数挂出“转让”之时，周末的万达茂用餐期间还需要排队。

这个总建筑面积36万平米的巨型综合体内，有主题公园、水乐园、电影乐园、滑冰场和中国规模最大的30个厅的影城，不久会有地铁直达。

主题乐园通票180元一张，亲子票218元

万达茂内人流可观，只是我在周一进入游乐园，发现里面的顾客不多，游乐设施处于停摆状态，服务人员表示周末游乐设施会开始运营，周内如果顾客需要也可以开启。

游乐设施设计在室内也跟青岛的季节性旅游特点有关，夏季人多，冬季因为严寒风大，通常没有游客。一位在此处有三个超市的老板告诉我，他会在冬天关掉一个超市。

另一位在万达公馆收了100多套房的公寓式酒店负责人表示，他们在旺季做游客生意，淡季会接一些剧组。

因为万达公馆1元/度的电费和3元/平米的物业费都很高，游客量不足预期，日租房管理混乱，一些房源少的散户为了不让房间空置往往低价竞争，有人曾给《刺杀小说家》报价到达46元/天，远超他们80元/天的底线，种种原因他们在此地的经营未达预期，在撤出的边缘。

由此也影响到了买万达公馆投资的业主，很多人一年从托管机构拿到的收入在1万出头，有人宁愿空置，还有人13800元/平米购入，喊价8800元/平米卖出。

只有旅游+影视做起来，更多的人来这里消费，东方影都才能活起来。

包括横店影视城在内兼具影视和旅游的文旅项目，都是从外景地起步，现在万达茂旁边的外景楼一片死寂。据了解，政府和融创已经开始在离万达茂36公里处的藏马山合资修建新的外景地。

藏马山是国际3A级风景区，景点有健康小镇、植物园、汽车营地、森林公园、御马场等。根据官方介绍，藏马山的外景地总投资约50亿元，旨在打造集影视拍摄、影视旅游、实景互动体验及商业功能于一体综合型影视外景地。灵山湾影视局表示，藏马山外景地主体还是修建仿古建筑群，一期项目预计2019年6月对外。

藏马山和东方影都之间有50分钟车程，对影视拍摄来说问题不大，未来也有可能在两地形成旅游联动。

现在看来东方影都的发展有跟国内趋同的趋势，王健林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城，汇聚起老苗在内的无数人的影视梦、旅游梦、财富梦……然后挥挥衣袖离去，空余局中人回味“东方好莱坞”的宏大愿景，接盘方融创，地产商初涉文旅，战略还并不明朗。

但据官方披露，很快青岛火车西站开通后，青岛到北京只需要两个小时，届时，青岛西海岸的影视和旅游发展或许会更有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