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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转载时间:2022.05.20(原文发布时间:2020.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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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36氪WISE2020未来城市峰会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举办。36氪联合场景实验室「年度场景新物种」评选,找寻传统地产的变革突破,与未来场景的探索创新。

新物种的成长需要土壤,新场景的发展也需要创新的系统设计。城市更新、商业进化、人居发展,一切都在被重新定义,最终达成生活与人文的平衡。

在峰会的最后,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世界建筑》副主编、三联人文城市奖架构共创人周榕带来了闭幕演讲《人文城市的“意义场景”》。什么是“以人为本”?什么是城市的人文思维?在这个城市拒绝人的情感的时代下,人又要如何去与城市链接?周榕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周榕

以下为周榕演讲内容:

我们谈城市,也是不可避免的要跟人发生关系。而且以人为本这个话已经说的非常烂了,我们今天如果还继续谈以人为本,可能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所以我们必须非常认真的去分析我们这个时代,在今天,在中国的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才可能对未来有一个比较靠谱的想象。

作为时代命题的“人文城市”

在今年我们跟《三联生活周刊》共同创办了一个三联人文城市的评奖活动。人文城市这四个字平平无奇,组合在一起发生了某种很奇妙的化学反映。

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生”与“死”在这里似乎没有界限

香港有一个“公墓山”,画面左下角排列的全部都是公墓,后面的背景是非常高密度的香港集合住宅。长期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头,生和死是如此相似,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到世上来一次,反正最后的归宿都差不多是同样的。

前几个月,我们清华一个学生发了一个网文,突然把“内卷”这个词变成社会上的热词。这里不妨分析一下内卷是怎么发生的,内卷在我看来是因过剩而导致的生态匮乏。

为什么这么说?内卷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状况?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词叫做“冗余”。“冗余”和“过剩”有什么区别?我们这个时代非常有趣,因为过剩导致了内卷,因为内卷导致我们再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源去负担冗余的支出。

冗余是一种多样性的丰盛,现代建筑有一句名言叫做Less is more,少就是多,在冗余情况下,即使数量很少,仍然呈现复杂性;而过剩则正好相反,More is less,就是在一个看上去很复杂的样态里面,我们仍然感受到可怕的枯燥与单调,这是一个时代问题。

所谓的内卷,就是我们好像在迭代,但实际上已经不往前发展;好像在努力,但是已经不向外拓展了。我们必须得向内部去寻找并压榨最后一点点可能的利润空间,这也是我们今天中国城市正在发生的事情。

我们的城市,如果按照有的专家的计算,中国的新城规划面积加起来可以容纳34亿人口。我们中国总共才有14亿人口,多的20亿不知道从哪儿来。所以今天的中国城市,总体上已经进入到硬件空间供给高度过剩的时代。

刚才听到各位在谈软件的空间,看起来也不可避免要进入一个内卷化的发展,这个速度非常快。今天即使是刚刚兴起,但是很快就会陷入一个非常激烈的内卷化发展。

但与此同时,我们会看到,有一些东西却是非常匮乏的,就是今天要谈的“人文”。所谓人文,在我的定义里,是一种社会活跃生态的显相。这意味着,人文首先要有一种生态感,而不是刚才说的由过剩导致反生态的社会状况;其次,是活跃的,不是一个死了的生态,不是一个废墟。

人文感是什么东西?我有一篇文章讲到所谓人文感就是一种泡沫,是一种丰盛到要漫溢出来的感觉。就像有的人很喜欢喝卡布奇诺,喝的就是那层泡沫非常丰富的滋味。就在那些丰富的泡沫在唇舌间渐次消逝中,你会觉得生活里面似乎有一些意义,有一些小的幸福出现,这就是为什么奶茶被称为城市里可以最廉价获得的幸福,也是奶茶店火爆的原因之一。

什么是人文思维?刚才也听到很多,我们都在考虑如何解决问题。其实我们这个世界上问题是少得非常可怜的资源,由于问题被过度解决,所以越来越少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还非常不能解决的问题,如果有,那就是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们现在的问题,是提不出新问题。没有问题,我们的生活就过得极其无聊,生活过得过于平顺,没有任何挑战,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的状况都没有了。

所以这种存在感是从什么地方找?为什么几十年前生活非常艰苦的时候,觉得人生充满意义?今天我20岁左右的学生,双向人格障碍的比比皆是,普通的有抑郁倾向的更是不计其数,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问题”消失了,我们的环境不再有挑战,不再让我们兴奋,不再让我们警醒,不再让我们有一个往前走的驱动力。

所以人文思维,就是要在看似无中生有的情况下,不断地创造出新的问题,让我们的生活环境变得有泡沫的空隙。这些空隙间藏有一些小问题,让我们觉得有趣,让我们觉得能够把我们的情感吸纳在这些褶皱和缝隙里,这是人文思维非常重要的特点,区别于理工科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

第三个问题,什么叫人文城市?人文城市就是涵纳多义可能性的丰盈生境,有一种满溢的丰盈感,让我们总是觉得超出我们基本需求,甚至超出我们梦想的供给,这样的城市环境才能谈得上“丰盈生境”。

由于中国现代城市化速度过快,在过去几十年间,不仅建设了大量的高楼大厦、很宽阔的马路和立交桥,同时我们对于生存、对于生活、对于生态这样一种总体想象力,其实普遍是在萎缩甚至窒息掉的,这是我们在过去几十年熟视无睹的事情。

中国古代传统文字中有许多类似“蹀躞、徜徉、徘徊、踌躇、踯躅”等表现无目的行走的词汇,这些不同的行走状态跟我们的情感是息息相关的。但是在今天,在我们的生活里面,只有一种叫做“步行”的“交通态”。这种倾向于单调甚至归一的语词变化,反映出一个可怕的事实:那些原本应该丰富多彩的人类情感状态、人的生命状态,都被现代城市在不经意间轻轻抹去了。

现代的城市道路不养、甚至不容闲人,我们不能在城市里发呆,发呆就是原罪,所有城市环境都是高效率的,都在默默责备你的闲适和慵懒。你难以在为高效交通体系而建设的大马路上像波德莱尔一般无所事事地游荡。你没有机会在路上闲下来、慢下来,整个城市都在警告你:闪开,不要挡住后面人的路!所有现代化城市的设计建造都潜移默化地向人们灌输这样的城市价值观,城市容纳的是功能而非人生,这是当代中国城市面临的一个普遍困境。

所以,为什么在今天的城市里,很难感受到人文感、感受到一种人文关怀,根本性原因在于我们的城市环境,在建立的时候就已经预嵌了非常多的强制性效率规定在里面,导致我们城市所构筑的秩序缺少冗余、缺少多样性、缺少可以替代的可能性。

它们只有一种命令,只有一种规则。

去年在纽约落成了一个无法定义的超级网红建筑,英国设计鬼才Thomas Heatherwick设计的一个叫做“容器”的大型公共空间艺术。这个容器没有任何目的,就是一个大型的装置,由几百个楼梯构成,所有人在这些楼梯里面没有来由地上上下下,你可以思考人生,你可以去观察城市,你可以去体验很多的东西,也可以坐在楼梯上发呆发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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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器

这样非效率、纯“浪费”型的建筑,有没有可能在中国的城市出现?如果倒退十年,甚至倒退五年,我们都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能够出现在中国城市。然而去年在上海,横空出世了一个完全可以媲美“容器”的城市艺术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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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人文城市奖入围作品。

这是三联人文城市奖的入围作品之一“绿之丘”,在上海的杨浦滨江。上海杨浦区在工业化时代,沿黄浦江建设了一大堆工厂,现在政府对5.5公里的江岸进行改造,“还江于民”,由同济大学的章明教授担任总设计师。这座建筑是原来的上海烟草集团的机修仓库,由于滨江改造,平行于黄浦江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条快速的车行路,按照新规划要求,挡路的房子都要拆除。

建筑师觉得这样拆掉未免可惜,所以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把仓库下面两层架空,车就可以自由通过,第三层变成人行通道,以便城市腹地与黄浦江岸边可以通过步行联接,而建筑原来垂直的临江面,被切削成层层退台的台地花园。

这个改造甫一完成,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由于这座建筑还没有什么明确的功能,游人只能无目的地上下游逛,但却莫名开心。或许在那里,他们脑海里未必想到蹀躞、彷徨、踟蹰等各种徘徊的古老词汇,但那种迥异于现代城市寻常场域、既新鲜又熟悉的情感体验却是挥之不去的。

“湿件观法”与城市的人文价值增量

“湿件”与硬件、软件并称,直白地说,就是不把人仅仅看作是有着基本需求的抽象化“生理人”,也不仅仅把人看成具有理性智能的理想化“标准人”。这个概念的精妙和独到之处,在于把普遍抽象的“人”,重新定义为特殊而具体的思想与情感的“肉身载具”。

你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会出错,你有缺陷,你有受不了的压力,你有诸多迥然相异的状态时刻。但是我们的城市、工作环境,永远把你当成一台标准的、完美运行的机器。

基于这样低限化、机器化预设的“以人为本”理念有什么意义?本质上还是以机器为本。而从“湿件观法”角度理解,就不会简单地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完美的、其思想和行为高度一致化、逻辑化,永远服从环境指令、永不出错的标准机器。

中国的现代城市化进程,可以粗略划分为三个观法阶段:第一个是城市化的硬件时代,追求的是城市的物质增量;第二个是城市化的软件时代,追求的是城市的智能增量;第三个就是城市化的湿件时代,追求的是城市的人文增量。我们今天实际上已经经历了前两个阶段,正在步入第三个阶段。

今天的中国城市化进程,号称已经进入“存量时代”,硬件空间增量见顶,软件空间竞争激烈,而湿件空间则是一片广袤的近乎空白的处女地,蕴藏着巨大的增量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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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州摄影博物馆

连州摄影博物馆,也是三联人文城市奖的入围作品之一。这个博物馆在一个很偏远的叫做连州的粤北小城。这座建筑使用了非常便宜的当地材料,用造价非常低廉的工法建造,但仍然保持了很高的设计和建成品质。我们去考察的时候,附近老百姓在里面搓麻、打牌、闲聊,对面就是小学,一下课小孩全跑进来,上上下下到处玩,构成了一幅极为动人的日常市井生活的人文画卷。

所以我们今天再去做一个博物馆,或者做一个其它类型的建筑,我们已经不能仅仅考虑要不要打造网红,是不是有传播量这样通常的硬软件问题,我们要进一步考察的,是它能不能成为在地的、甚至线上的情感入口和人文枢纽。

意义场景:一种创新型的城市空间产品

我认为,意义就是与自身之外的事物建立起超越性的情感联结。所以“隔绝”是意义的敌人。而我们城市的普遍状态,是消灭情感、拒绝情感、隔绝与人类情感的广泛链接和深度联结。我们必须在城市的钢铁盔甲之上,钻出无数的孔,砍出无数的裂隙,以便于让我们的情感能够深入到城市的内部。

意义场景是诉诸情感,而不是理性的空间场所。中国未来城市空间,面临着“意义化更新”。我们现在讲城市更新,老讲城市的物质更新,老说城市的软件更新,但我们忽略了当代中国城市最需要的是意义化更新,因为在近乎一切城市供给都过剩的情况下,唯有意义性的城市供给是稀缺的。

意义场景的创新型建构与经营,不能仅仅靠传统的建筑师一方努力,我们今天构筑的意义已经是一个综合性的意义构建,所以这就需要有一种超越性的,不仅仅是跨界的思维,是一个更全面的融贯性思维才可以做到。

我举几个意义场景,这个大家非常熟悉,前几年红极一时的阿那亚的孤独图书馆。

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阿那亚孤独图书馆。

实际上击中了每个人内心深处,尤其是在当代中国城市里年轻人心里那种孤寂感,这种孤独以至于你没有办法跟身边的人去沟通,所以你只能像庄子一样“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在天和海之间与它相互伴随。这座建筑不是我们常见的仅仅提供一个漂亮画面的视觉型网红,它提供的是一个意义的链接,是一处普遍情感的特殊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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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文和友

这是一个超级网红——长沙的“超级文和友”。今年十一,有10万人在这里排号,是多么一个恐怖的线下流量。

你看它干了什么?它把拆迁来的被城市废弃的破电线杆子、旧海报、老店招、传统宿舍楼的水泥花窗,等等这些八、九十年代乱七八糟的城市场景,用一种高密度的方式堆叠在一起。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排六个小时队来吃不登大雅之堂的小龙虾?非常简单,现在的年轻人,早已没有了传统意义上的乡愁,也就是上几代人对中国乡村生活的记忆。但这些逝去就永不再回的城市场景就是他们的乡愁,是童年模糊和稀薄的记忆影像。所以必须用这种高密度的方式加浓加强,把当代城市人的依稀乡愁彻底凝结并勾连起来,这是一般人不太能意识到的超级文和友的价值贡献,实际上是跟当代中国人的普遍情感有着强键链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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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某社区花园。

最后一个是在上海的社区花园。这是个伟大的案例,因为绝大多数规划和设计师需要等待资本和权力的召唤,而这个设计之所以特别了不起,是因为设计师主动出击,组织志愿者团队,到清理出来的城市废弃地,引导周边的社区居民一起做社区种植。

你很难想象这么微不足道的动作,就能使周边的城市环境发生巨大改变,而且使整个地区的人文感的强度达到了非常高的值,以至于周边很远地方的人们都纷纷慕名而来体验这个花园。

他们把地分成小块,让周边居民来种菜,让他们感受到生命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喜悦。教育也可以融入其中,由家长告诉孩子,这是什么植物,在历史中有什么典故。

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居民的微小日常,就融入在一花一草之中。

到这里,我们会发现,城市里面大量失落已久的人文细节在这里被一一捡拾并珍重安置,让我们被冰冷城市磨砺得特别粗糙的认知和想象的分辨率,一下子重新变得细腻起来。

以上这些在中国当代城市里悄然萌生的启示性案例昭示我们,一个人文城市主义时代正在无声地揭开帷幕。我们希望三联人文城市奖能够扮演好这个拉幕的角色。

最后在新冠疫情按下暂停键的2020,引用海子的两首诗作为结尾:“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们安慰。”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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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讯标题: 周榕:“我们还有可能进入人文时代吗?”|答案之城

资讯来源: 36氪官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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