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烟之死，罗永浩给了最后一锤子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ID：new-weekly），作者张家明，36氪经授权发布。

现在的电子烟市场就像是一个超大型的去中心化试验。每个合法或非法的制造商都可以像小作坊一样，自由生产电子烟设备，随意定制电子烟配方。吸烟者像小白鼠一样接受着化学测试，有时还是不明爆炸物点火测试。

当罗永浩离开锤子手机，投身电子烟创业时，他又一次宣称自己将重新定义一个行业：

“让电子烟行业迎来真正的工业设计，告别乡村风时代。”

偏有微博网友不识好歹，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细红线版本呢？

罗永浩创立电子烟品牌之前，网上盛传新产品的名字就叫“小野”或“细红线”，最终他选择了“小野”，而“细红线”（The Thin Red Line）最终用来作为旗下高端电子烟产品的设计。

这个名字来自罗永浩很喜欢的二战电影《细细的红线》，他觉得这个细红线设计足够“闷骚”，但更根本的原因是“细细的红线”背后的克里米亚战争。

罗永浩说：“这场战争不是侵略战，是防卫战，而且抵住了很大的敌人的冲锋。”

就像他理想中的锤子手机。

1854年，欧洲大陆的克里米亚战争进入了第二年，英法联军与土耳其结成盟军，共同对抗俄罗斯人的入侵。

10月25日，英军和土军被俄罗斯人包围在一个山谷里，当俄国骑兵逼进时，土耳其人溃逃了，只剩下英国人坚守阵地。

退无可退，英军指挥官 Colin Campbell 命令第93团士兵排成一列纵队，要么赢，要么站着死。

最终，穿着红色军服的英国士兵以排枪射击和肉体残躯，抵挡住了俄国骑兵的冲锋。

当时在现场报道的《泰晤士报》记者威廉·罗素描述道：在冲锋而来的俄国骑兵与英军基地之间，只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可惜，锤子手机的“细红线”还是被突破了，罗永浩缴械投降，重新用回了iPhone手机。

现在，他再次寄予厚望的电子烟，现在也来到了 win or die 的“细红线”时刻。

10月4日，罗永浩表示，他重新用回了iPhone。

全面监管，电子烟的至暗时刻

今年6月26日，深圳通过了最新修订的控烟条例，电子烟正式被纳入“黑名单”。

10月14日，深圳开出国内第一张电子烟罚单，一名吸烟者被罚50元。这点钱对抽电子烟的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但对电子烟企业来说，全面监管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此前，美国旧金山市通过了电子烟禁令，禁止在全市范围内生产、销售“未经FDA 审批通过的”电子烟，而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款电子烟产品通过FDA的审批。

也就是说，电子烟在旧金山事实上已经被全面禁止了。首先受到影响的就是总部位于旧金山的电子烟巨头Juul，其生产的电子烟在美国的市场占有率超过了80%。

除了加州旧金山，最近蒙大拿州也颁布了一项为期120天的紧急禁令，从10月22日开始禁止销售调味电子烟，麻州则干脆将所有电子烟都禁了。

在联邦层面，特朗普政府也在考虑禁止所有调味电子烟。

9月13日，特朗普表示：“我更喜欢雾化电子烟能替代传统香烟，但需要确保这种替代方案对所有人都是安全的。让我们把伪劣品从市场上清除，让我们的孩子远离电子烟！”

电子烟行业的至暗时刻，来得如此之快。

仅仅在一年多以前，欧美多国对电子烟还抱以期许的态度，从官方到民间，认为电子烟有助戒烟的人所在多有，英国下议院科学和技术委员会甚至出台了一份报告为电子烟背书。

但这几个月以来，电子烟引发的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10月17日报告，截至10月15日，全美累计有1479个与雾化电子烟有关的急性肺损伤病例，在22个州至少造成33人死亡，其中年龄最小者只有17岁。

躲过了纸烟的青少年，终究还是没能躲过电子烟的诱惑。/American Hospital Association

第一起死亡病例出现在伊利诺伊州，这也是全美出现病例最多的一个州。

当地一名18岁的学生Adam Hergenreder近日起诉了Juul，因为他从两年前开始吸食电子烟，不久前被诊断出不可逆的急性肺损伤。

医生告诉他，他现在的肺部相当于70岁老人的肺，以后都不能再像同龄人一样做奔跑动作，甚至连爬楼梯都会吃力。

Adam Hergenreder躺在病床上。/Chicago Tribune

目前中国尚未有类似病例被报告，国内的电子烟普及度还处于比较低的水平，大街上也看不到太多年轻人吸食电子烟。

然而，中国是全球最大的电子烟生产基地，出口电子烟占世界总产量的90%。

出口转内销加上国内新兴品牌崛起，越来越多中国消费者将会尝试电子烟，美国的情况也可能出现在中国。

更糟糕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弄明白，电子烟到底是如何伤害身体的。

砒霜，芥子气，除草剂：电子烟到底毒不毒？

罗永浩并没有否认电子烟也会有害健康，他在微博上表示：

“雾化电子烟是替代型减害产品，含有尼古丁，可以替代传统烟草，消灭传统烟草的大部分危害，但不能用于戒烟瘾（指尼古丁导致的成瘾性）。”

那么，电子烟能否起到“替代型减害作用”？众所周知，传统香烟的有害物质主要是尼古丁、焦油及一氧化碳，电子烟呢？

2016年5月，BBC推出了一档纪录片《电子烟：奇迹还是威胁？》（E-cigarettes: Miracle or Menace?）。

摄制组去到一个香烟公司，研发部主管向他们展示了一个实验结果：电子烟的危害程度远远低于传统香烟。

BBC纪录片中显示，电子烟的有毒物质远远低于香烟。

实验结果可能是真的，但不要忘记，利益相关的香烟公司完全有能力通过很多方法来控制实验。

更何况，那是2016年，三年多后的今天，电子烟的产品数量和用户规模都有了几何级数般的增长。

据《英国医学期刊》(BMJ Journals) 旗下《烟草控制》（Tobacco Control）杂志的一篇论文，调味电子烟的口味种类，已经超过了7700种，每个月新增242种新口味——这是2014年的统计。

7700种是什么概念？《中药大辞典（第二版）》（2006年）是我国最全的中药名录，其收载的药物数量，总共才不过6008味。

由于电子烟产品实在太多了，很多患者同时吸食过好几种品牌的电子烟，很难确认到底是哪一种或哪几种化合物引致急性肺损伤。

10月4日，CDC发布的调查报告显示，美国科研人员对伊利诺伊州、威斯康星州的86名肺损伤患者进行了调查，情况极为复杂：

这86人在患病前使用过234种电子烟设备，来自87个不同的品牌。

其中，尼古丁类电子烟的使用者，吸食过1到4种品牌；大麻类电子烟的使用者，吸食过1到7种品牌。同时吸食两类电子烟的人，也不在少数。

即使搞清楚了他们吸的电子烟是哪个品牌，仍然不够。除了烟草、草本、水果等各种各样的香精成分，电子烟蒸气中可能还含有多种有毒的重金属。

因为当电子烟通过金属线圈加热烟油时，一些金属成分会泄漏到蒸气中。

电子烟的“水蒸气”，成分很复杂。/世界卫生组织

据约翰·霍普金斯大学2018年2月21日发布的报告，该校科学家从56名使用者的电子烟产品的蒸气中，检出了15种重金属，包括铅、铬、镍、锰、铁、铝、铜、锡、锌等。

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这些重金属的含量有多少？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科学家警告说，铬、铅、镍、锰的含量都接近或超过了安全值。此外，还有10个样品检测到了含量较高（significant levels）的砷——即砒霜的主要成分。

纽约大学温斯洛普医院儿科肺科主任 Melodi Pirzada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还指出：电子烟之所以造成急性肺损伤、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可能是因为蒸气中含有丙烯醛（Acrolein）——常用于除草剂。

如果电子烟蒸气中含有这些有毒物质，那就不奇怪，电子烟吸食者的肺部何以会出现严重的损伤。

比起传统纸烟，电子烟的工作原理，能够更高效率地将尼古丁、大麻或重金属泵送至多人的肺部。

美国的梅奥诊所组织了一个团队对17名患者的肺部组织进行了活检，结果发现，他们的肺损伤情况与化学灼伤相一致，看起来像是化工厂泄露事故受害者的肺。

参与这项研究的外科病理学家 Brandon T. Larsen 表示，这种损伤看起来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接触过芥子毒气的人的肺部。

当然，这是极端案例，现在绝大部分电子烟就像抽卷烟一样，看起来还是很安全的。

问题是，人们抽电子烟的时间还不到20年，真正流行开来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很多问题也许还没有暴露出来。

电子烟有助戒烟？恐怕恰恰相反

从诞生以来，电子烟行业就在宣传一个功能：电子烟有助于戒烟，即使戒不了烟瘾，也可以戒掉纸烟。

罗永浩转发的一篇科普文章介绍了加拿大广播公司（CBC）的纪录片，里面就讲到了很多靠电子烟戒掉香烟的例子，包括一名电子烟商店的老板。

“看起来很美”的营销故事，让多少缺乏判断力的人入了坑。/CBC

这个经历很像电子烟发明者的故事。很少人知道，电子烟看起来像是舶来品，却是中国人韩力发明的。

根据公开报道，这位“电子烟之父”最早于2002年开始研发电子烟，次年注册了专利。

韩力对VICE表示，他最初设计电子烟的目的，也是为了戒烟。但电子烟太成功了，他很快就从药剂师变成了电子烟商人，不得不抽各种各样的电子烟来体验产品。

与此同时，韩力也没有彻底戒掉传统香烟。

他认为这是他现在必须做的工作：“有时当我找到了款新香烟产品，—种新的口味或者新的混合，我会买一包并抽上几根，这样我就不会失去对其味道的敏感性。”

对普通人来说，他们并没有这种工作需求，推广电子烟，是否就可以降低整体吸烟率？

电子烟出现之初，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期待。遗憾的是，这个愿景从来没有实现过，而且还起到了相反的效果。

青少年使用电子烟后，更有可能尝试传统香烟。/NIDA

2016年2月，美国国家滥用药物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n Drug Abuse，NIDA）的调查便显示：

青少年吸食电子烟之后，30.7%的人会在6个月内开始吸食可燃烟草制品，包括常见的过滤嘴香烟、雪茄和水烟。在没有电子烟的诱导之下，这个数字只有8.1%。

短短两年间，电子烟的流行就把此前的控烟成果破坏殆尽，青少年的电子烟吸烟率上升有多快，他们的烟草吸烟率上升得就有多快。

从上至下：任何烟草制品（高中）、电子烟产品（高中）、任何烟草制品（初中）、电子烟产品（初中）。/Science News

应有尽有、千奇百怪的口味，是青少年人群“入坑”的主要诱因。

现在，我们已经很少能在电视、媒体、街头看到传统香烟的广告，但是，将电子烟包装成一种健康、清新、优雅、美味的生活方式的广告，却无处不在。

以罗永浩的电子烟为例，其官方微博在宣传一款水果味电子烟时，打的就是美食牌和情怀牌：

“瓜的清爽表现得淋漓尽致”“长期口粮选择”“就像小时候吃的蜜瓜雪糕一样”......

在国内电商平台上搜索电子烟，每一款都巴不得用尽最漂亮的词来宣传，化妆品行业、科技测评、生活方式领域的文案人才全都出动了：

“有劲儿！每一口都让喉咙充满活力”“全新雾化技术，口感细腻，烟量澎湃”“享受自己的时光，也不打扰亲密的陪伴”......

如此宣传尼古丁制品，这里面已经涉及了很多伦理问题。

在美国，众议院最近针对电子烟的问题召开了听证会，伊利诺伊州公共卫生部主任Ngozi Ezike在庭上作证说：

高科技的电子烟正在“抹杀过去十年来令人难以置信的进步，并通过草莓、西瓜、芒果和蓝莓电子果汁等口味向年轻人推销产品”。

这种宣传有多成功？根据多项调查，超过60%的青少年用户并不知道，他们吸食的电子烟产品含有尼古丁。

电池爆炸，行业乱象，电子烟是时候纳入监管了

除了带来这样那样的“魔法伤害”，电子烟还有可能对人造成瞬间的物理伤害。

作为一个使用锂电池的电子产品，手机、电瓶车、新能源汽车会出现的自燃自爆，电子烟同样也避免不了。

据当地媒体报道：2016年，加州一名男子在公交车上抽电子烟，刚放进裤兜，电子烟爆燃；还有一名烟酒商店的店员，裤兜里的电子烟突然喷火，电光四射。

灼伤大腿还是小事。去年3月，犹他州一名17岁的中学生Austin Adams，为了戒除传统香烟买了一款电子烟产品，抽着抽着，电子烟爆炸了，牙齿被炸掉了几颗，下巴骨头部分断裂粉碎。

外科医生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电子烟爆炸案例，部分牙龈组织已经被彻底炸没了。

奥斯汀·亚当斯。/NBC NEWS

今年1月29日，得克萨斯州一名24岁的年轻人 William Brown 因电子烟爆炸事故去世。

死因鉴定报告说，他在汽车里使用电子烟时，电池爆炸了，金属碎片击中了他的颈部动脉，甚至嵌入到了头骨里。送院两天后，他死于脑梗塞和疝气。

去年5月在佛罗里达州，一名38岁的男子 D'Elia 被发现死在卧室里，验尸报告说，电子烟爆炸后，碎片击穿了他的头骨和大脑。

这几个案例都非常相似：碎片击中颈部或头部。电子烟设备爆炸时，确实具有这种能量。

2017年7月，美国消防局在一份专门针对电子烟爆炸事件的报告中说，由于电子烟的形状和结构特点，电池爆炸时，它会变得像一枚射出的子弹或火箭（a bullet or small rocket）。

尤其是那些质量堪忧的电子烟设备。据D'Elia的验尸报告，他使用的电子烟便是一种非法渠道出售的电子烟。

在目前鱼龙混杂、门槛极低的电子烟市场，这种不按规范生产的电子烟设备可以说满大街都是。

据经济观察报近日报道，深圳华强北一名做电子烟的老板对记者介绍说：

“现在推出一个新的电子烟品牌，最低投入不到9万元，10天就可以把产品做出来。”

“从烟油、设计到包装，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你去注册一个牌子，我们把牌子给你喷上去，你就可以拿去卖了。”

开个厂制造电子烟也不是难事。有从业者和经济观察报透露：

“只需要一个厂房，刷一点地板漆，买两条生产线，请一些工人组装，没有检测环节，更遑论生产标准，几万元就可以开个厂，买点原料回来一装，直接就可以找客户卖了。”

也有一些电子烟设计成特别的形状，如手榴弹。/Ecig Click

难怪有人形容，现在电子烟市场就像是一个超大型的去中心化试验。

每个合法或非法的制造商都可以像小作坊一样，自由生产电子烟设备，随意定制电子烟配方，吸烟者就像小白鼠一样接受着化学测试，有时还是不明爆炸物点火测试。

没有事，兴许是吸食量还不够，兴许是运气太好了，总有人一辈子吸烟也活到了八九十岁。

但在一堆质量难以保证、化学成分不清楚的电子烟中，像抽盲盒一样拿起来就吸，只是一种无知的勇敢。

参考资料：

[1]黄宇翔，旧金山为何禁电子烟，知识分子公众号, 2019

[2]赵子潇，细红线版坚果Pro原本叫“闷骚机”，品途商业评论, 2017

[3]Ray Sanchez，NYC files federal lawsuit accusing 22>

[4]CDC, States Update Number of Cases of Lung Injury Associated with Use of E-cigarette, or Vaping, Products. October 17, 2019

[5]CDC, Outbreak of Lung Injury Associated with E-Cigarette Use, or Vaping

[6]CDC, E-cigarette Product Use, or Vaping, Among Persons with Associated Lung Injury — Illinois and Wisconsin, April–September 2019

[7]CHICAGO TRIBUNE,‘It’s going to attack your lungs’: Gurnee teen hospitalized for vaping has message for his peers. SEP 04, 2019  

[8]菜菜, 国家机构推荐、医学试验打脸：电子烟到底能不能帮助戒烟，返朴官方微博，08-06，2019

[9]Johns Hopkins Bloomberg School of Public Health，Study: Lead and Other Toxic Metals Found in E-Cigarette ‘Vapors’. February 21, 2018

[10]PloS ONE, 电子烟雾主要毒害成分研究：一种独立于设备的对加热电子烟液羰基排放量的评估. 2017

[11]Melissa Davey, Australian health authorities>[12]“vvild 小野”微博，CBC多角度呈现为何选择电子烟，07-17，2019

[13]卡蕾·罗杰斯，我们与电子烟的发明者韩力聊了聊电子烟的过去与未来，VICE，2019

[14]Teens and E-cigarettes. National Institute>[15]Aimee Cunningham. E-cigarettes caught fire among teens. DECEMBER 19, 2018

[16]游家训,FDA、CDC关于电子烟的国会听证记录（翻译），雪球网，09-25，2019

[17]BBC. 电子烟电池爆炸 美国青年毙命 安全引关注. 2019年2月7日

[18]刘可, 探秘电子烟工厂：如何用39天创造一个电子烟品牌？，经济观察报，2019-1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