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年前,城市民宿品牌“掌宿”将自己的团队扩建到30人,计划今年至少要新开300间民宿;2019年,90后姑娘京惠辞掉了在互联网企业的工作,总共花了300多万元,将自己的“拾念”四合院民宿很快扩到4间,又拿下5间公寓民宿,开始自己的事业。
但疫情来临,支撑三个月后,掌宿关掉了北京数个成本较高的民宿,团队缩减至16人;京惠第一时间退掉了那5间公寓房源,开始做社交电商带货:卖麻酱,唯一营业的四合院也承接起了BBQ业务。
在疫情爆发之初,行业中不少人抱有侥幸心理,认为熬过两个月,就能迎接清明节、劳动节的旅游高峰。但国外疫情的爆发,将这种“侥幸”彻底击溃。
目前,在北京郊区只有延庆、密云等地的少部分民宿通过了镇政府、旅游局、卫生局、工商局等各条线的层层审批,获得营业许可。但更多的民宿主还因为城市戒严,社区、乡村封闭式管理,将再次错过五一黄金期。
一些小型的公寓民宿房东,因为在半年内叠加了国庆戒严和疫情的影响,今年早早就做了退房或转长租的处理。而投入高昂的四合院民宿则难以撤离。
有人积极求变自救,有人苦等“春天”的来临,有人已在心中划下了“deadline”。
今年1月,“掌宿”的4个合伙人聚一起开了一个誓师会,意气风发的给2020年定下了目标——“至少要拓展300套民宿资源”。为了这个目标,掌宿的管理团队在年前扩招,增加到了30人。
掌宿的四个合伙人
因为人均GDP增加、冬奥、资本关注等因素,很多人看好民宿领域。掌宿的创始人之一的张大为在一场直播中透露:“在掌宿的投资回报模型中,18个月就能基本回本,年化收益高达30%以上。”
创业者加速挤进这个行业。据前瞻经济学人数据显示,我国在线民宿交易规模逐年扩大,年均复合增速高达46.26%,到了2019年,交易规模已近156.8亿元。在疫情之前,民宿领域的市场供应量已经创下新高,投资回本周期也在逐渐延长。
但掌宿另一位创始人二笼告诉作者:“后期民宿稂莠不齐,专业化、品牌化的民宿将越来越有优势,他们有自己的口碑来背书。”在这场“供给侧改革”中,掌宿在2017年创立以后,以每年增加100家的速度迅速在北京、南京扩张。
二笼说:“民宿就像当年的共享汽车,也是共享经济的一环。”但今年3月份,二笼发了一条颇为悲观的朋友圈,“当人们再次谈起共享经济时,可能是一两年以后的事了。”
疫情开始考验这个产业链。掌宿运营后台用清晰的数据,记录了这场危机发生的全过程:
1月21日,收到50个取消订单的请求,运营部门发出异常警报。
1月22日,南京地区退订率超过40%,北京超过35%。
1月24日,将近80%的订单被取消。
1月26日,2月份几乎所有订单被取消。
1月27日,2月之后能被退订的订单全部取消……
这也意味着掌宿的扩张计划停滞,已有的200间民宿也面临资金链考验——掌宿被推上了“生存还是毁灭”的风口浪尖。
张大为曾算了一笔账:他们的房源,单是租金成本,一个月就要120万到150万左右。而且年后是续租的高峰期,很多房子需要一次性付清一个季度甚至半年的租金。除此之外,网费、办公室租赁、库房租赁、线上系统维护等等都是固定成本,再算上额外高价采买的消毒用品,零零总总加起来,他们一个月至少需要200万的运营资金才能周转下去。
二笼在一篇自述文章中写道:
“我从来没有想过,城市民宿行业的毁灭或者末日是什么样。很幸运,或者,很不幸。这个行业垮塌的一幕,我亲眼目睹了。”
北京“拾念”四合院民宿,同样度过了一个兵荒马乱的除夕。
店主京惠回忆当时的情况:四合院内张灯结彩,远道而来的父母准备好了十多道菜肴,而偌大的四合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马不停蹄的处理退房订单。那时,平台方在没通知店家的情况下,单方面宣布全额退款,电话那头的客人要求全额退款。
“感觉我们被全世界抛弃了。”京惠告诉36氪。
对京惠来说,民宿停业的影响是“致命”的。去年,因为看好北京未来三年的旅游风口——故宫600年、环球影视城开业、冬奥会,京惠辞掉了自己在互联网企业的工作,专职做起民宿。
在这一年中,她承包了4间四合院和5间公寓,4间四合院的房租和装修投入超过300万元,一部分来自于自有资金,一部分是院子做民宿的现金流周转,还有一部分是私募。
“民宿主要靠现金流,只要有钱进来,花钱都是不害怕的,一旦资金链断了,就会是一个很不健康的状态。”京惠说,疫情爆发之后,拾念的现金流瞬间断了。
她在年前刚刚支付了第四套四合院的房租,还大手笔的拆成了毛坯,准备进行改造,这让她陷入了不得不干下去的“僵局”。
从互联网行业出来的掌宿创始人以及京惠,立即意识到了当前巨大的危机,也立刻做出了调整。
在疫情爆发后的第13天,掌宿将旗下南京、北京200多间民宿转变定位,做低价长租生意,尽可能的减少房租亏损。而掌宿的团队也开始缩减,目前只留下16人。
度过了最为严峻的2、3月份,南京的民宿开始恢复营业,市场有所好转,但北京的民宿市场依然处于寒冬之中。掌宿退掉了北京一些成本较高的住宅,将里面的家具运到南京,又趁着市场价格降低,新拿了南京一些新房源,重新进行资源分配。
疫情发生后设计业务降到冰点,几乎没有业务,设计部门“憋”出承接家装业务的方案。
在外来旅游客源停滞的情况下,运营团队想到了吸引本地客群,购买了一批资源版权和投影仪,将开业的民宿打造成了集私影与桌游与一体的空间,并将房源放到了美团、大众点评等平台上。到目前,南京的私影每到周末都有不错的订房率。
掌宿将南京的民宿改造成私人电影院
靠着整体长租、私影等,掌宿已经能不靠外部输血维持运营。
掌宿还调整了渠道,把重点渠道由途家、爱彼迎改为OTA、美团、大众点评;重新制定价格体系,调整年租、月租、日租的价格表,根据市场需求而变化。目前,掌宿的入住率已从疫情初的20%提升到了50%作用,但相较往年同期最低70%的入住率仍有所下降。
主做四合院民宿的京惠则在第一时间处理掉了5间公寓民宿。春节假期一过,她便召集团队线上开会,开发拾念伴手礼,向民宿的粉丝出售。在搜集素材的时候,他们偶然发掘了胡同口老北京特色“麻酱”,拍摄的相关视频也意外在社交网络上走红,许多粉丝纷纷要求京惠帮着代购。
拾念的社交电商生意,从一瓶麻酱开始
这一下子打开了京惠的线上自救思路,在团队的运作下开始尝试社交电商。在拾念沟通下,这家麻酱店愿意给他们长期供货,拾念由此走上带货之路,后续京惠还在微店里加入了更多老北京的特产,如六必居的酱菜、泡菜,各种甜品等等。
京惠晒出的截图显示,这种四合院加北京土特产的搭配,取得了不错营销的效果,微店的产品已经销售到了全国各地。
但带货只是“副业”,京惠还需要盘活自己的民宿资源。
进入4月,京惠在雍和宫附近的那套四合院被允许小范围营业。有朋友询问京惠能不能租赁场地,以供公司团队春游。京惠意识到,本地游客对场景感强的民宿也有旺盛需求,于是推出了四合院BBQ生意。
拾念的BBQ生意
在京惠的计划中,拾念还将推出篆刻、酿青梅酒等线下活动,吸引市内客流。而这些经验,让京惠也意识到,民宿可以成为场景体验空间。她与设计师将第四个院子的设计方案重新改了一版,保留了更多的南向空间,用于做咖啡店,或者活动空间。在将来不仅可以承接民宿业务,也能承担更多的活动、体验业务。
京惠告诉36氪:“目前的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主要还是为了回个本。”
在这些积极的自救之中,无论是掌宿还是拾念,都不再为生存担忧。
而同样是做四合院民宿的丹青,对目前行业的看法,就要悲观许多。在与作者交流的时间里,丹青反复强调:“要凭空去创造需求,是不太有效的。”
丹青的民宿定位与京惠的拾念不同,她与两位合伙人都是建筑设计师出身,开办的“我宅”四合院民宿品牌,在行业里也以设计见长,曾吸引了黄晓明、张云雷、罗云青、马思纯等众多明星前来拍摄写真、杂志照片。
丹青团队设计的院子
在疫情之前,“我宅”几乎不做对外宣传就有充足的客流。但在疫情爆发以来,“我宅”的几所四合院只承接过两次拍摄业务。
在疫情的初期,“我宅”同样经历了退房潮,但这并没有让丹青十分担心,“我对我们国家的疫情管控超级有信心,每天看到数字在减少,其实心情还是蛮愉悦的。”丹青说。
与丹青有着同样心态的民宿主并不少,在许多人看来,怎么着清明时都能够恢复营业,咬咬牙,坚持两个月便过去了。而到了3月份,全球疫情爆发,包括丹青在内的许多民宿主才真正开始慌了。
错过了清明小高峰,五一长假眼看也没营业指望了,部分胡同四合院民宿的营业或将失掉整个上半年的市场。
私人民宿主米酒告诉36氪,3-6月的营收基本占全年营收的40%,若上半年无法营业,加上亏损数据,预计全年损失将达到60%左右。
丹青也估算了一下,在没有营收的情况下,“我宅”一个月房租、水电、人工的支出在15万左右,目前已经损失了数十万元,而“我宅”所在的国子监到现在仍然实行封闭式管理,还看不到开放的迹象。
她在心里默默给出了一个最终期限——“520”,5月20日。
“心理上还没有准备好,毕竟精心的做了4年,整个青春都放在了这里面,所以还在想办法挽救一下局面。”丹青告诉36氪。
一向不爱做营销“我宅”,开始做起了预售,以5、6折的价格对外出售未来入住权;几个设计师在过去几年,很少对外承接项目,只做自有房源设计就已经工作量饱和,但现在他们也开始重操旧业,接外部业务。
“我宅”的院子
团队的摄影师提出,可以对外承接摄影业务,不仅是对明星,只要喜欢“我宅”设计的人都可以接过来,做客源下沉。
丹青说:“我也在考虑要不要当一个高龄视频主播。”
在她的朋友圈,之前经常分享的是自己的兴趣爱好、欣赏的设计作品。而现在,她也开始转发起“我宅”的小广告。
丹青刚刚在朋友圈里转发了摄影业务的广告文章,但她依旧消极的告诉作者:“不知道我们的努力能够得到多少回报。”这些投资大、注重IP、定位相对高的民宿没有大众化民宿那么灵活。
张大为也认为,许多自救工作其实是救命招数,例如:“直播热度虽高,但并不适合所有民宿。
从品牌层面来说,直播瞬时聚合的关注力度较强,可以为品牌造势、去库存。但直播并不能为品牌带来长期稳定的传播和销售。
从产品层面来说,直播可以模拟商品的使用场景,或者面对面讲解一个复杂产品的卖点,消费者产生冲动购买,但并不适合民宿间夜售卖。
销售兑换券、会员卡更适合,但这又对民宿自身的品牌知名度、规模、覆盖范围提出了要求。”
同样没什么解决办法的还有米酒,她的民宿开在北京前门附近。疫情爆发以来,她将规模从13间缩减到了10间,目前处于全部关停状态。
“我现在就在纠结,如果一刀切,可能以后就不再从事这个行业了。”
米酒说,尽管部分房东减免了一些租金,但去年因为国庆错过了十一黄金周,疫情又将失去新年、清明、五一旅游旺季。
如果政策不允许开业,她目前能做的就是观望,“再看看5、6月疫情的变化和转折。”
唯一可安慰的是,民宿只是米酒的副业,她有正式的工作,民宿投资亏损和她在股市里亏钱没有多大差别,不涉及杠杆,在不可抗力带来的风险面前,自认倒霉就好。
五一将至,与城内的寒冬不同的是,北京近郊民宿已经看到了一些“春天”的痕迹。
专做农村住宅流转的“美丽新乡村”创始人刘让喜告诉36氪,从4月10日开始,北京延庆地区已有部分民宿被允许恢复营业,刘让喜说:“现在营业的(民宿)生意都不错。”
在密云不老屯开办了民宿的卢冲(化名),最近接到了好消息,密云区域也在逐渐开放对民宿的管控,只要通过相关部门检查,就能被允许开业。
北京的乡村民宿大多数仍在等待复工
而要取得恢复营业许可,需要经过镇政府、旅游局、卫生局、工商局等各部门管理条线的检查。卢冲为了应对检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但也必须抓住机会突击去办。
即便已被允许营业,也可能与村镇的防疫存在冲突,刘让喜透露:“现在我们进村都还需要提前报备,只能少批量进入。许多地方封村都还不让外人进入,即便民宿已经营业,也没有用。”
“据我了解,全北京也就延庆放开放了少部分民宿,密云等少数地方在准备中,门头沟有些民宿已经快熬不下去了。”刘让喜说,最近在“美丽新乡村”的平台上集中挂出了十多套对外转让或出租的民宿房源,这在以前是很少出现的情况。这些房源已经经过投资改造,可以直接经营,但受疫情影响无法接客。
近年京郊短途游市场火爆,每天都有人带着钱奔向郊区,盘下农村民房,然后改造成民宿客栈运营。
“美丽新乡村”曾经做过北京近郊民宿调查:2015年是北京民宿的元年,当时北京民宿院子在15家左右;而到了2019年底,近郊民宿数量已超过1000个院子,整个行业进入快速扩张期。在2019年下半年,已经出现同质化倾向和经营不善而退出的个案,现在他们都碰上了史上最严重的的一次危机。
“对于乡村民宿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南大理双廊客栈民宿行业协会会长赵一海认为,“现在旅游市场虽然已经入回暖期,但相比往年入住率仍非常低。”
“未来希望少一点佛系,多一点狼性,不放过任何增收的渠道,以前单纯依赖客房收入,未来增收渠道要多样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