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程潇熠
编辑 | 吴岩 玉国湖
甘肃的苹果、华南的荔枝、湖南的土鸡蛋……蔚来总裁秦力洪的办公桌上,经常堆满了蔚来车主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土特产。他把这些礼物在开会时跟同事分享,还不忘拍张照片发给对方以示感谢。
秦力洪一年参加三五十场跟车主面对面交流的活动,叫得出上千名蔚来车主的名字,跟其中几百人吃过饭、喝过酒、照过相、握过手。秦力洪出差途中,有车主自告奋勇送机,在机场吃面时还有人悄悄为他买单,过生日会收到“真爱粉”发来的红包。
秦力洪与昆明车主一同吃饭交谈,右一为秦力洪 来源:受访者供图
去年春节前在北京参加一场行业论坛,秦力洪到会场后发现座位上有一盒曲奇,他以为是主办方准备的早餐,后来才发现那一排座位里只有他一个人有。休息时间,一位福州蔚来车主跑到前面,隔着两排座椅告诉他,下大雪堵车,担心“力洪哥”没吃早饭。
“在我旁边坐着的是规模比我们大几百倍的公司,但他们的老板没有这样的待遇,我有这样的待遇。”秦力洪告诉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这样林林总总不经意的小感动,让他觉得“什么都值了”。
秦力洪将用户视作蔚来“最宽广的护城河”,尽管他坦言“这件事没什么门槛,也没什么独特的技术含量”,但做一家“用户企业”是蔚来刻在基因里的“最高信仰”。他因此面对过非议和质疑,也在最艰难时得到过用户支持。
随着NIO Space的开设及销量增长曲线走高,蔚来用户逐渐下沉发展的趋势不可避免。如何在可投入资源被稀释的情况下,保护已有的用户护城河,并把它挖得更深,是蔚来下一阶段必须解决的难题。
当走过靠砸钱和人海战术就能应对的初期阶段,用户能否真正成为蔚来的护城河?
韩晟,蔚来汽车武汉车友会负责人,他几乎可以完美契合秦力洪对蔚来用户的感性画像。
有钱——近两个月,蔚来汽车的实际成交价比特斯拉在中国的售价平均贵十万元以上,拥有一定的购买力是成为蔚来用户的第一道门槛。
自信——超过一半的蔚来车主上一辆车是BBA(奔驰、宝马、奥迪)、保时捷等传统豪华品牌,他们“已经过了靠Logo装点门面的人生阶段”。
对新鲜事物充满兴趣——他们花大把时间在蔚来社群里讨论华为、大疆和苹果新品发布会,“几千条微信跟蔚来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对于秦力洪和蔚来这家“很小、很新”的公司而言,用户不是咨询公司报告中的面目模糊的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这让他们的决策“更有人情味儿”。跟“活生生”的蔚来高层吃过饭、聊过天的用户,也对这家充满风险和不确定性的新生公司,多了几分信心和包容。
韩晟把全家四口跟李斌的合影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傻傻地在楼下拿着车友会画册等李斌签名合影,并惊喜于“斌哥看出来我换发型了”。疫情后武汉解封,李斌在当地开完会要赶两个小时后的飞机,韩晟心疼他,特意提前做了一个便当,希望他在机场也能好好吃饭。
李斌为武汉车友会签名 来源:受访者供图
这位年过不惑的私企老板发自内心地喜欢李斌,“真跟追星一样,我从来没有过的”。
早期车主魏钧把李斌比作“恒星”。他本来只是想买车,因为经常看到李斌参加蔚来车主活动被点燃了热情。“我们就像本不会发光的行星,他开始发光变成新的恒星后,我们也愿意绕着他转。”
创始版车主项胜翔从两年前开始创办“车主博物馆”,在上海车展,各地蔚来中心、车友会周年庆以及NIO Day期间流动巡展,展示车主的收藏和作品,截至目前已举办26场活动。今年7月,车主博物馆将启动“全国万里行活动”,计划通过全国巡展分享车主与蔚来汽车共同的成长故事。
2019年NIO Day车主博物馆展示区 来源:受访者供图
和很多蔚来初始用户一样,韩晟和项胜翔从享受蔚来无微不至的服务,到产生参与感和拥有感,再到愿意捍卫和帮助这个新生的品牌。有人推荐亲朋好友买车,有人入手蔚来的股票,有人投资了蔚来的线下门店。
这种私人化的情感,在蔚来遭遇低谷时爆发出了巨大的反哺能量。
2019年,蔚来电池包因自燃事件召回、融资进展不明朗、股价最低跌近1美元。同样也是这一年,蔚来车主免费为蔚来在各地打广告,自费让蔚来参加澳门国际车展,NIO Day的部分组织和接送工作也是由车主志愿者完成。
“那时候我们比蔚来员工还要急。”韩晟向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回忆道,总有朋友好心地发来蔚来的负面新闻的网页链接,“质疑的人太多了”。
他决定办一场专场分享会,蔚来负责找场地和做PPT,韩晟则呼朋唤友参加活动。一场分享会下来,参加的上百人中超80名预约了试驾。得益于此,韩晟成了2019年的蔚来“邀请王”。
疫情期间销售受阻,老用户上阵力挽狂澜。今年一季度,蔚来交付3838辆新车,老用户推荐的订单比例高达69%,,远高于2019年45%的平均水平。
“就像两个老朋友处久了一样,由于彼此熟悉认同,再加上一部分彼此妥协,大家会越长越像。蔚来品牌和用户之间,大家的价值观和气质也越来越趋同。”秦力洪告诉未来汽车日报,总体而言,“我们的收获是大于付出的”。
2018年春节前,一个冬日的周六下午,蔚来上海嘉定区安亭总部最大的会议室——“人民大会堂”里挤满了首批车主,300个位子坐满了,有人坐在地上。
那是包括李斌、秦力洪在内的蔚来核心高管,在真实订单产生后第一次与用户面对面。
此后两年多,他们基本每个周末都在全国各地参与用户活动,一年大大小小几百场,每场数百人参与,“覆盖面相当大”。今年疫情期间,他们通过举办视频会议,还是跟这群“老朋友”见了面。
做用户运营这件事,很难设定标准和明确的战略目标,全是“感觉性的东西”,得靠管理团队的“手感”。
2017年5月,韩晟通过朋友认识了他的第一个Fellow(蔚来顾问),被邀请参加蔚来同年11月在香港举办的FE电动方程式大赛。
当时,蔚来此行从全国各地邀请了包括韩晟在内的十几名意向车主,由蔚来香港城市总经理作陪,不仅免去近2万元的门票钱,还包了来回机酒。“大家聚在一起像交朋友一样互相认识,打探这家公司是什么样子。”
2017年FE电动方程式现场 来源:受访者供图
同一年,蔚来一掷千金举办首届NIO Day,8架包机、60节高铁车厢、19家五星级酒店的大手笔,至今被人们津津乐道。韩晟住的酒店房间里有李斌写的一封信,“还用心做了一些小摆件,特别温馨”。秦力洪坦言,这场NIO Day中超50%的开支花在了用户身上。
这场活动后,韩晟下定决心买蔚来汽车。他还和自己的首任Fellow成了好朋友,只要蔚来周边出了小孩的衣服,韩晟都会成套买下寄给自己的Fellow。
2017年NIO Day李斌手写信 来源:受访者供图
魏钧既是早期车主也是从事芯片行业的资深研发人士,他和一群爱提意见的车主组成了专门吐槽的“碳粉群”。李斌也在这个群里,看到一些车主的疑问还会主动答疑。蔚来尝试让用户深度参与到公司的“家务事”中,拉着用户做体验,收集对产品和服务的建议。魏钧在一场活动中提的问题,被工作人员“记了满满两页A4纸”。
从诞生第一天起,用户企业这四个字,就被确定为蔚来汽车的“原始动力和最终目标”。
蔚来正式成立前超过两年的孕育期里,李斌曾和马化腾、刘强东、雷军等6个创始投资人反复讨论两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成立这家公司,我们准备成立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2015年,他和秦力洪等初创团队成员在伦敦的工作室足足讨论了3天,不聊车,不聊钱,只讨论价值观和商业模式,直到确认所有人在做用户企业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电动化智能化这个百年难遇的机会中,不需要一个新的汽车品牌,也不需要一款新车。我们真正独特的机会,在于整个公司在意识形态上和别人不一样。”秦力洪告诉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用户企业是一切事情的最高目的,不认可(这个理念)的人离开公司。”
2018年9月,蔚来汽车带着12名车主到纳斯达克敲钟,“买车送上市敲钟”的玩法儿让车主直呼“赚了”,“这经历我能吹一辈子”。2019年NIO Day,蔚来车主顾问团成为主要参与者和组织者,秦力洪希望“未来NIO Day策划和主办将会交给顾问团来做,李斌和我到时候就来蹭蹭热度”。
在不断接近最终目标的过程中,秦力洪觉得,“如果10年以后,大家回顾蔚来的历史,觉得蔚来还算一个用户企业,10年前吹的牛都实现了,就够了”。
汽车行业由以产品为核心向以用户为核心转变,蔚来不是第一家做用户运营的车企,也不会是最后一家。
一汽红旗在2017年承诺为车主提供免费终身服务,长安汽车靠大数据平台进行精准营销和服务,小鹏汽车有“鹏友圈”,比亚迪这样的传统车企也有自己的车主社区“迪粉汇”。
但像蔚来这样把用户运营视为“超越组织形态和分工、意识形态层面的东西”的,还没有第二家。
蔚来创始版车主林瑜曾是资深奥迪车主,跟着奥迪“三年一小改,五年一大改”的产品推出节奏,林瑜此前基本3年换一辆车,参加奥迪车友活动更是家常便饭。“奥迪活动品质确实不错,酒店住宿的质量也很高”,但他总觉得,少了一些人情味儿。
“奥迪更注重试驾的品质,主要讲车的功能,但是我们车主分组体验,居然连相互介绍的环节都没有。”他告诉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跟这种纯产品体验的活动相比,蔚来户外野炊、陶艺团扇手工制作、运动健身等车友活动更受欢迎,其乐融融的氛围也让林瑜享受其中。
蔚来手机支架木艺活动 来源:蔚来App
另一位蔚来车主周弘还没提车时,就参加了蔚来在深圳举办的一次春日野炊亲子活动,“太有意思了,这样的活动也方便带家人一起”。他告诉未来汽车日报,当时还没有车企组织过类似的活动,“其他车友会活动都是吃吃喝喝,没什么意思”。
在用户运营方面,蔚来的确有其后发和体制优势。
秦力洪尚未加入蔚来汽车时,李斌就已经和创始投资人想好了NIO House(蔚来中心)的具体形态,“人均管理面积,每个人多少成本,李斌都在一个Excel里算完账了”。
他告诉未来汽车日报,没有经销商、直接面对用户、全部铺设直营店是蔚来的体制优势。蔚来采用“线上+线下”的直销模式,线上商城、社区、活动等都是互联网时代的产物。相比模式成熟,船大难掉头的传统车企,蔚来作为初创公司更容易布局如小米一样的网状营销模式。
魏钧向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表示,传统汽车销售4S店的体系中,售后责任留在4S店环节,车企很难直接与车主形成沟通,“在4S店里买的东西基本上跟厂商和品牌没有关系了,不管多大的品牌,BBA也会出现车主投诉无门的情况”。
奇瑞、宝马、长安、长城等传统车企也试水直营店,但魏钧注意到,“这些直营店大多以销售和体验为主,维保和服务的工作还是落在了4S店身上”。
宝马MINI上海品牌体验中心及汽车电影院 来源:宝马
虽然根叶繁茂的传统车企短时间内难以转型,但在秦力洪看来,用户运营本身并没有壁垒。
“每家都有各自的特色,就像不同的餐厅一样。”他告诉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蔚来一直在向雷克萨斯学服务,向奥迪宝马的4S店学装备及工单流程,每家企业都有可能跟蔚来一样,甚至比蔚来做得更好,“惟一的门槛就是走心”。
儿童节前一天,秦力洪罕见地脱下一身西装,穿着一件印有呆头鸭图案的明黄色T恤,在上海蔚来中心宣布为期近3个月的蔚来“不正经运动会”正式开幕。
蔚来为运动会设计了呆萌的吉祥物“冲鸭”,与国际运动品牌红双喜联名推出乒乓球拍和羽毛球拍。上海玩颠球和平板支撑,武汉将“王牌对王牌”节目搬到户外,比赛捏脚、立定跳和保鲜膜爆破,苏州蔚来中心挑战吃柠檬、筷子夹咖啡豆......蔚来热热闹闹地组织了一场零门槛的车主大联欢,顺便在欢乐的氛围中完成线下集客的目标。
秦力洪在上海NIO House不正经运动会开幕式上致辞 来源:蔚来App
秦力洪预计,这场在全国22个NIO House和34个区域公司同时开幕的另类活动,将有上万名车主参与其中。投入的财务资源比以前少了,但参与的用户多了——见惯了程式化和套路的蔚来车主,更容易被创意、“出圈”一类反常规的标签吸引。
不过背后很难忽略的另一个原因是,经过2019年的调整,短期很难摆脱财务压力的蔚来汽车,“高大上不起来了”。
从两年前的1万名创始版车主,到如今拥有近4万名车主,蔚来的用户增加了3倍,员工数量却减少了近四分之一。多位车主认为,随着企业越做越大,管理者愈加忙碌,频繁参加车友会的概率不大。再加上蔚来因短期财务紧张而收紧预算,用户体验必然被稀释。
不满和担忧的情绪开始蔓延。
何楠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早期车主归为“话题类车主”,前期与蔚来公司的部分互动来自新车早期的种种问题。随着产品完善,与蔚来联络的次数也会相应减少。
何楠认为车并不是人的全部生活,车企终究要常态化,新车主本身也要忙自己的生活,享受服务就很好了,“偶尔来表扬一下,可能是跟蔚来除了用车之外的全部缘分”。
一名去年8月购车的蔚来车主告诉未来汽车日报,从买车到现在,他没有参加过蔚来的任何活动,“毕竟时间精力有限,车就是代步工具”。
老车主也在担忧往后的服务质量。王陆向未来汽车日报(ID:auto-time)坦言,他比较担心一键加电和一键维保的响应速度。蔚来向他保证维修品质不会变,现在也确实没有变,但他仍然持保守态度,“不可能一直做到一百分”。
随着保有量的增加,蔚来车主群体的身份和兴趣逐渐多元化,小而美的蔚来“小社会”越来越向“大社会”趋同。秦力洪亦坦承,随着用户规模越来越大,“要保持当年的浓度一点都不变,确实是很难的一件事”。而蔚来需要持续用创意化解资源和气氛被稀释的难题。“就像挖护城河,没有什么独特技术含量,关键就是你得不停地挖。”
“任何企业文化终究会稀释的,一个公司就是要和价值观和文化被稀释作斗争,就像人要不断对抗衰老一样,”秦力洪说,“蔚来非常冷静也非常警醒,我们终究会老去,但希望这个过程足够长。”
(文中除秦力洪、项胜翔外,其余受访者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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