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江湖风云散去，荧幕英雄去往何方？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骨朵网络影视”（ID:guduowlj），作者：无花果，36氪经授权发布。

成龙的新电影《急先锋》撞档《我和我的家乡》《姜子牙》在十一档上映。面对大腕云集的拼盘主旋律电影和制作精良、势头正猛的新国漫神话品牌，曾经的功夫片代表人物成龙的光耀不再。继去年贺岁档的《神探蒲松龄》仅收1.6亿票房后，这部《急先锋》也是明显落后于另外两部电影，截至本文发稿时（10月7日），上映7天的《急先锋》票房2亿，排片明显递减。

要知道，距离2017年17.48亿票房的《功夫瑜伽》仅过去三年时间，动作片的市场已然进入了“冰河时代”。曾经引领电影行业几十年的类型片就这样进入低迷，难免让人生出英雄迟暮的感叹。

在军事、现实、青春、玄幻四大题材遍地开花的当下，同动作片一样垂垂老矣的还有曾凭借一腔热血调动观众肾上腺素的个人英雄片。功夫、武侠、警匪曾是诞生个人英雄主义的三种类型，捧红过一批又一批的武打明星，即使再头顶光环的导演和明星也曾毫不犹豫地投入其怀抱，「武术指导」更一度成为国产影视人出海好莱坞的头号职业。

在对个人英雄主义作品走向和发展产生疑惑的同时，骨朵采访了内地80后武指宋新刚，来一同聊聊动作戏在影视行业近几年来的嬗变，共同探讨是什么取代了原本统领了一个时代的动作片，以及当代英雄主义作品的踪迹究竟在哪里。

港产动作片：辉煌过后，英雄迟暮

一代人才造就一个时代。

曾几何时，动作片群星闪耀，由成龙、洪金宝、袁和平、元秋、元华、杨紫琼们组成的功夫巨星给影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急需身怀绝技的英雄人物装点门面、冲向世界的特殊时代，几乎所有的华语一线导演都对功夫题材情有独钟，李安、张艺谋、王家卫、周星驰、袁和平、徐克都几度对功夫动作片跃跃欲试，令此类题材留下不少佳作。《黄飞鸿》《醉拳》《卧虎藏龙》《功夫》《一代宗师》《英雄》等电影惊艳海内外。留给华语电影的是大批同类跟风之作。

随着他们的年华老去，功夫动作片也不复昔日辉煌。

与师兄袁和平合作《醉拳》《蛇形刁手》的成龙是其中最具号召力的功夫巨星，他自成一派的功夫喜剧在大银幕活跃了30年之久，调动肾上腺素的现代特工戏是成龙中后期的拿手好戏。

千禧年后，成龙有意开始在戏份上退居二线，更多地参与幕后工作，由新一代的帅哥分担了他的动作和恋爱戏份，演员搭配上，铁打的成龙，流水的帅哥和龙女郎成为了成龙后期电影的固定搭配，从王力宏、权相佑、到李治廷、黄子韬、王大陆，再到张艺兴、杨洋；龙女郎中，唯独张蓝心参与了三部戏的拍摄。

《急先锋》仍然可以体现出成龙延续至今的功夫喜剧路线，场景方面，注重制造出险象环生的特殊环境，飞车、拆弹、驯狮、瀑布战，海陆空的刺激一样都没少；喜剧元素上，扔榴莲、喷灭火器、油锅烫手、误打麻醉针，这些适时调节紧张气氛的另类打斗戏也延续了港产娱乐片的精髓。

另一方面，英雄可以不拘一格也可以流血流泪，但关键时刻仍要体现出他的情义、道义、侠义，身为国际安保组织的急先锋团队也没少输出价值观，比如“中国队长比美国队长强”，“你也是打工的，干嘛这么拼？-我是急先锋的”。

在内地商业片全面升级，题材多元化，技术层面愈发专业的情况下，港产动作片明显受到挤压，被划入了爆米花电影的行列。

入行二十年、有过十年武术指导经验的宋新刚说，如今功夫片几乎很少了，一方面，现代观众对传统武术的认知变得少了，另一方面，发达的特效技术把以往拳拳到肉的武术动作代替了，“我（观众）已经知道你们这些武术都是假的，都不能打架，还跟我玩什么螳螂拳、蛇形刁手，现在这类片子最多就是抒发一下当时练武人的气概，在特定的情况下他们做了什么事情，维护了什么东西。”

宋新刚提到了近几年他认为改编很好的《叶问》，“一般这样的故事都发生在清末或者明朝，《叶问》的世界观很大，武术风格上也进行了改良，让人把武打动作看得一目了然。”从2008年开始，甄子丹主演的电影《叶问》开始孤独地闯荡动作电影江湖，至2019年，《叶问4:完结篇》收获11.8亿票房，正式为老一代港式动作片的兴盛时代画上了句号。

科技所带来的革新，让人们对个人所能到达的极限不再产生美好的幻想。一个人的武艺再高强，也不能不依靠众多外力而彻底将人的命运颠覆。无形的规则和有形的武器，将血肉之躯彻底解放、同时也束缚起来。

更强大的武器甚至军队力量的加持，成就了内地军事类主旋律大片的崛起，强调中国力量的这几部“重工业片”一出，新的“超级英雄”出现了。《战狼2》《流浪地球》《红海行动》分别占据中国电影票房总榜的第一、三、五名，是名副其实的票房收割机。“功夫小子”吴京的英雄形象夹杂着更多集体主义，靠的已经不仅仅是功夫。

港产动作片、喜剧片日间凋落，但讲求团队配合，展现敌我斗智的双雄警匪题材则相对长青，是传统港片中为数不多能够扛起内地市场的类型片，以庄文强、麦兆辉的《无双》《窃听风云》系列，王晶的《追龙》系列、文伟鸿的《使徒行者》系列为代表。

而将个人英雄这个内核继承下去的，更多是强调职业特殊性的“民间英雄”，以《我不是药神》中徐峥扮演的药品商人和《中国机长》中张涵予饰演的民航机长，《烈火英雄》中黄晓明饰演的消防队长江立伟为代表，他们都有原形人物为支撑，是平凡生活中有着伟大梦想的普通人。模式上与港产的警匪片异曲同工。

武侠到仙侠再到网大，武指行业开始百花齐放

武侠片的兴起，不得不提徐克的《黄飞鸿》系列，李连杰是内地和香港联合推出的武打明星，也连接了整个华语圈乃至全球范围内的功夫热。徐克是华语界十分特殊的一位导演，出生于越南，祖籍在广东，毕业于美国，工作在香港，他拍的武侠片，既保留了侠之大者的正气，同时具有国际视野，擅长将侠义与邪魅熔于一炉，并对奇幻与特效研究甚早。

2014年徐克指导的《智取威虎山》又一次证明了徐克上是可以将香港风格+内地价值观融合地恰如其分的导演。其中，张涵予的演绎也至关重要，他的一系列电影《集结号》《智取威虎山》《红海行动》《中国机长》都将英雄主义的光辉值发挥到最大。

宋新刚就是看徐克的《黄飞鸿》系列长大的，小时候院子里有了风，他就拿着小木棍模仿功夫片里的动作在空中比划。毕业于武术学校，从群演入行，因为会后空翻，刘新刚帮导演做了动作后有机会踏入武术指导的门槛。新认识的武行们互相帮忙介绍机会，一来二去，作品开始一部部积累起来。

近二十年的影视题材向多元化发展，但与传统英雄主义作品相冲突的主要来自于两种风潮：现实主义和特效。

香港电影人北上后的题材转换，从姿态灵活的香港导演陈可辛身上表现最为明显，他的前两部北上作品依旧走动作片路线，《投名状》《武侠》启用李连杰、刘德华、甄子丹、金城武，是地道的动作大片配置。但随后，陈可辛毅然向内地创业题材《中国合伙人》转身，才真正打开了内地电影市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新路。

从2000年李安的《卧虎藏龙》名扬海外，到2016年袁和平导演的《卧虎藏龙之青冥宝剑》市场遇冷，再到《绣春刀》《师父》这种杂糅着现实主义和社会秩序的另类武侠流行，现实主义当道让曾经追求快意恩仇的武侠也变得更贴近实际了，里面的人物更多是被规则与命运裹挟的普通人，谈不上英雄。

也许是金、古、温、梁的武侠世界太过完美，如今的人们已从其中醒来。这样的风潮有迹可循，正如写出《庆余年》《将夜》的小说作者猫腻在《间客》中所言，“真实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小说中那样的奇遇，小概率事件必然有其内部的原因，富人的后代是富人，传奇的身边是传奇，白手起家，傻小子遇名师的故事，终究只能是故事。”

武侠落幕，仙侠兴盛。总有一块新生地填补情怀，驾着特效兴起的东风，仙侠世界的人拥有了尽情脱离现实生活的特权，得以让理想幻境无限滋生。

古装仙侠剧的英雄主义以“问道”为主旨，如《仙剑奇侠传》《陈情令》，或是紧扣“爱情”主题，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烬如霜》，武戏讲求仙、帅、美，招式找多半离实用性很远，极为考验武术指导的设计创意。

宋新刚表示，“真正能打架的武术不适合观看，因为他会把自己缩成很小，像乌龟一样保护自己的身体，一旦出去的时候就很直接，没有观赏性”。由于可以通过后期来完成一些高难度动作，仙侠类影视剧注重的是想法，“你可以无限的去想象，某个时候身体和招式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特别考验想法和特效的配合，你必须对特效也特别熟知，才能知道这些动作能不能做，成本怎样，是什么样的感觉，得有个大概的方向。”

武术指导通过一个项目的预算表可以判断出它的后期制作大概是什么规模，由此来有针对性的设计武术动作。宋新刚在接到一个武术设计的项目后，会先把每个角色的动作实拍一遍，拍好demo给到导演，有条件的话把特效也做好，再按照视频的分镜，现场一比一还原教给演员。

但同时，仙侠剧的障碍在于动作呈现的程度，许多没有武术功底的演员对于动作戏来说是个大难题，宋新刚在实践中感受颇深，“为什么以前的功夫片都特别热血和刺激？因为每一个演员要么是很能打，要么身体协调性很好，他们对动作的掌控是很快的，你拍起来不会很费劲的。现在是流量的时代，进到每一个剧组的时候，你都要烧香拜佛，祈求这部戏的男女主演员都是会打的。许多戏不管演员会不会打，只要过了就行了，反正有武术指导。”

例如像拍《画江湖之不良人》这类武打动作较多的漫改武侠剧时，需要很多连贯性动作，那么这个时候，完全不会武术的演员做起来就会吃力许多，即使演员提前经过了训练，但许多设计漂亮的动作也只能简化。

如今，针对男性观众的网络大电影的出现，开始划分香港和内地的武术指导。曾经，新入行的武行要么是跟随香港成熟的武术指导，要么是自己找门路，在实践中摸爬滚打。近几年，横店开始有了的武行工会，新人被武术指导发现后就可以带领他们跟组拍戏，许多网大因为资金受限，武术指导也是良莠不齐。

“香港的武指价钱高，网大的门槛相对低，而且现在的手机都可以拍可以剪辑，所以年轻的武术指导现在特别多，只要你会一点，你的价钱够低，就有机会拍。也有专门研究技术的武指，在技术方面很认真，所以就会出现三六九等的武行。”

炫目特效革新动作场面：只有想不到，没有动画做不到

国庆档中，彩条屋影业出品的《姜子牙》在类型上融合了神话和动作，“神仙打架”的场面占据了影片内容的一半，动画的CG建模和动态捕捉技术已经发展到可以满足观众对视觉奇观的需求。《哪吒》《大圣归来》《风雨咒》等以动作戏引人入胜的动画同理，都是通过后期技术让想象力迸发，促使动作变得更加炫酷夺目。

宋新刚本身也是爱好动漫的80后，在观看一些动画时，他也会有意观察其中的动作呈现和镜头角度。据他介绍，动画的动作戏有两种设计方式，一种是通过画画合成，一种是动态捕捉，比如他参与动作设计的《爵迹2》就有专门用来动态捕捉的装备，演员去做动作，360度的摄影机就可以全方位将想要的动作、表情和角度记录下来。

“不用替身独自表演，可以五六个人帮助一个人做动作，但这五六个人你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中间那个演员，所以你只要把你的镜头和动作想好，从头发丝到眼睫毛，都可以大胆地去设计。现在的科技，只要你想得到，就能呈现得到，但前提条件是你必须有时间。”

他提到了《斗罗大陆》《一人之下》《凡人修仙传》等动画都是通过动态捕捉技术来拍摄的。这些动画里的动作可以做到很夸张，有时候宋新刚看到喜欢的动作，会放到剪辑软件里面一帧一帧去研究。

“好莱坞吸收了香港的动作风格，又加入自己的东西组合而成，比如漫威的结合特效的动作，不是在空中飘来飘去，而是会一下子跳得很高。现在的动画又融合了前两种，360度旋转的镜头，玩的比较花哨。比如现在很火的动画《斗罗大陆》，想在什么角度看见你就在什么角度看见你，可以三维立体的移动镜头。”

可以说，国产动画通过科技手段革新了动作场面，许多技术过硬的动画已经可以完成很刁钻的镜头，达到机器无法达到的的速度感，形成唯美、炫酷、帅气的新主流风格，而同一时期的香港武术指导的风格还是停留在快准狠，把墙砸烂，把桌子砸烂的暴力美学中，在动作设计上，内地的神话、仙侠类影视逐渐跟香港的武侠风格形成了反差。

除了一招一式的武打动作，许多不同题材的影视都需要武术指导来进行动作设计，比如在给网剧《穿越火线》拍摄动作小样时，宋新刚发现剧中有很多五人对战戏，在空间有限的情况下，一百多场戏不可能千篇一律，为了要找出策略和队形上的变换，宋新刚笑言为此还去看了《孙子兵法》，借鉴了“瞒天过海”，“借花献佛”，“调虎离山”之类的计策，考验的是队形上的随机应变。

“有的演员问为什么我要在这蹲着，我说是在比耐力，看谁先露头。最后都是高手过招，所以有个镜头就是大家都在等对方先动，枪是很快的，最后有一个人腿抖了一下，就被打死了。还有大家跳着舞打架，滑步啊，街舞啊，舞蹈与武术的结合，借助环境的变化，看起来就很有层次感。“

宋新刚认为，同样是点、刺、撩这些动作，怎么能让观众注意到，比的就是创意。另外就是时间，如果没有时间，一切都不用想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科技改变世界，只是顺带着改变了动作片的生态。新的影视类型层出不穷，总有更加夺目的新品种在征服着新观众。诞生过数不清的英雄人物的功夫和武侠却在今天跟我们挥手说再见，有人年华老去，有人改头换面，但这两种基因始终在我们的血液里，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