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扒：制片人杨利的崩溃，倒在了哪一环？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骨朵网络影视”（ID:guduowlj），作者：骨朵，36氪经授权发布。

3月19日始，一封名为“我喜欢这个世界公平正直的样子”的公开信，开始在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疯传。其源头为微博主“@影视圈个体户杨利”，公开信矛头直指三大视频平台，直斥其“期望绝对地垄断电视剧这个行业”。

整理事件线索，杨利为东阳晴朗影视文化有限公司的独立制片人，该事件主要的发因是，由杨利本人制作的《若你安好便是晴天》（以下简称《若你安好》）在发行至视频平台的过程中，未与平台谈拢价格，难以回收成本，于是愤而发声，公告中充满控诉情绪，表示出“与平台决裂”的决心。

高达1.2亿的崩溃

杨利在影视业界，算得上是一名资深制片人。

据骨朵采访得知，虽然《若你安好》的出品方为东阳晴朗影视有限公司，但杨利本人之前曾长年就职于厦门金英马影视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职务。“金英马影视”为杨利的老公滕站所创。作为民营影视公司，金英马公司创立于1993年，以电影起家，也曾出品过《绝代双骄》《风云》《黑洞》《冬至》《大宅门》续集等电视剧。

杨利本人于1990年毕业于华中科技大学新闻系本科毕业，之后进入武汉电视台担任购片工作。1998年，她从武汉电视台出走，创立了发行公司“武汉好风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之后又逐步渗入电视剧制作，2014年加入金英马。

作为制片人、出品人，杨利在影视圈中已工作了20年，代理发行和制作的电视剧集高达18部500余集，其代表作主要为《双刺》《女人的颜色》等。她与老公滕站，都是电视台时代影视人的典型代表。

然而金英马在资本化的过程中却走得异常艰难。2009年，滕站引入九华投资的注资，九华投资占股高达52.8%，成为实际控股机构。意识到失去公司主控权的滕站随后也许是发觉操盘不力，不得不与九华投资反复协调主控问题，直至2014年3月才以1.5亿元的价格将其持有的48%股份回收。

随后，滕站又为公司寻找到了新的接盘手：与禾盛新材签订对赌引资协议，约定禾盛新材向滕站、杨利等自然人股东发行股份及支付现金的方式，购买金英马72.3%股权，但金英马须保障2014~2016年，公司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后的净利润分别达到1亿元、1.35亿元和1.69亿元。

2014当年，虽然正是影视资本泡沫高涨的时间段，但正逢“一剧两星”政策出台，金英马原本擅长的影视剧发行遭逢不利，净利润仅达653.76万，离对赌目标遥遥无期。尽管滕站本人对此有所争议，但公司的运营已进入困局，滕站等人从此深陷债务纠纷，一直未能恢复元气。

尽管努力挣扎，但一连串冻结拍卖的结局难以避免：“金英马影视”的微博更新，永远地停在了2017年2月的拜年微信上，上一条有效的更新内容为电视剧《双刺》研讨会。

金英马倒下了，也许是寄希望于重打鼓另开张，杨利约有三年未有新作品问世，埋头于《若你安好》的电视剧筹备和制作上，但更未想到的是，等她重新回到剧集市场，世界已变换了模样。

按照杨利所最擅长最习惯的电视剧发行模式，《若你安好》最早接触了东方台，东方台以投代发，可以保障该剧在电视台的播出。仅仅在前两年，电视台已敲定购买的剧目，同期发往视频平台的阻力不大，而视频平台的出价，早在前几年就已远远高于电视台本身，是制作方盈利的主要来源。

这类现在被平台称为“版权剧”的剧集惯常如此操作，而《若你安好》摄制于演员降价风波之前，按张翰徐璐这样的咖位配置，若达到视频平台的相关要求形成购买，按300万/集上下剪后45集（现为45集）测算，至少也会从视频平台拿到1.35亿左右的购买价格。（演员降价后拍摄的剧目购价已随之压低）

这也是杨利在遭逢平台低价收购后表示出愤怒的主要原因，她未曾想到，“版权剧”也会出现被“20万一集”低价收购的情况。反复沟通协调也不能将价格调高后，她选择背水一战，发出了公开信。

据业界匿名人士粗估，投资约1.8亿的《若你安好》若未能成功发往视频平台，可能导致约1.2亿的亏损。

1.2亿，已足以让一个独立制片人崩溃。

老式版权剧的坍塌

“版权剧备受追捧那是电视台辉煌时刻才存在的待遇。如今视频平台大行其道，市场早已换了一番光景。”

相关人士如此回应这个话题。数据无疑是最好的佐证，2016年版权剧单集价格破千万，10年间增长了近8000倍，动辄破10亿价格屡见不鲜。而近两年平台缩减大剧采购预算，大力发展自制剧分账剧，让平台自制剧占比直接超越了版权剧。

而电视台越来越难以维持生计、走入非主流，于是版权剧营收越来越依赖视频平台。可如今并不是所有的版权剧都能顺利入网。“版权剧想要顺利卖给视频平台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特别是如今电视台与视频平台的喜好是不一样的。”一位业内人士向骨朵坦言。

制片人孙雯姬也表示，不仅仅是《若你安好》，任何片子如果仅与电视台商定，但没有提前与视频平台进行沟通，肯定是不行的。主要原因是视频平台这几年摸准了市场的新审美，更以产品化思维先导，流量数据的压力，也会分摊到每一个主要负责人的kpi表现上，和以往埋头数年制作一部剧集的思路已大相径庭。

除了S+级顶端剧目可以统一观众审美，这几年，就非S级剧目而言，电视台剧和网络自制剧在审美上也出现了极大的差异化。一位业内人士告诉骨朵，电视台与视频平台对演员选定意见不一的情况经常发生，“如果按照视频平台的要求选定男女主角，电视台可能会不满意，反之亦然。”

投资人曹海涛从最简单的招商视角进行解释，剧集招商中广告主也要看粉丝，而粉丝的喜好决定了该剧对演员的认可度，显然目前电视台观众和视频平台的用户还存在一定的差距。

以及剧情、档期都要考虑不同播出平台的要求，这也让该剧直接从出发点就变了方向，最终就会造成，如果完全遵循电视台的制作逻辑，那么该剧在视频平台上的拉新效果、留存率便会很低，沦为视频平台的末端剧。

尽管杨利对《若你安好》有着十足的信心，但没有成功上线的根本原因也在于，平台觉得该剧在内容、演员上都不如人意。《若你安好》并非如同《装台》或《山海情》那样，是有高艺术追求的现实主义剧，而是一部典型的以商业为先的剧集。它聚焦都市生活中傲娇男与萌新中国风设计师的爱情都市。

“这是十年前的套路，再如何套上“青春”的壳，也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尴尬。”业内人士匿名发表看法说。纯商业取向的剧集，要求该剧必须要跟着剧集市场的风向，进行快速迭代，跟上时代审美的要求。这几年从悬疑到甜宠，从大女主到耽改，市场的风向换了少说也有五六拨，但该剧还停留在十年前，其价值观、爱情观、和节奏，和当代年轻人视角中的“青春”已存在很大差异。

从杨利愤而自行上线的晴朗剧场APP中下载该剧后，网友开始了一波群嘲。这个霸道总裁与傻白甜女主的爱情故事，被网友热议“7年过去了，张翰还是走了承包鱼塘的套路”，在豆瓣评论中，围绕该剧剧情尴尬、浮夸的声音频频出现。一位业内人士总结道，该剧还是在走几年前的老套，演员上也没有太大亮点。

可见，平台对于该剧的低评级，开出的20万低价也不是没有理由，但杨利直接拒接，选择做了一个晴朗剧场APP，让用户直接单集付费观看。但从目前的反馈来看，不少网友都打出了一星、两星评价，该剧首播也只收获了0.3%的收视率，这种付费方式也引发了用户的不满。平台的单集付费尚且受到抵制，更何况一个草台剧场呢？

不止一位制作方都告诉骨朵，如今他们首选是平台自制剧，定制剧随后，他们会自己拿着开发的项目找到平台谈提前预购，或者共同出资联合制作，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确保项目能稳妥上线。

随着电视台逐步没落，视频平台大行其道，成为引领剧集潮流的新风向。老式版权剧正在缓慢而危险地坍塌，杨利式的崩溃，可以说并非偶然。

关系与生意

“现在想想，或许也是我不懂事造成的吧，我从没有拜过山头。”杨利如此表示她对此事的态度。“不懂事”约指没有协调好关系，这是老式发行体系里的常见现象。在电视台时代，由于电视台依存于广告收益，和真实数据距离较远，和平台购片打通关系，曾一度是发行公司最重要的工作。

“现在早已KPI为王，”一名匿名的平台负责如此向骨朵表态，“能不能拉到流量和拉新，留存率，都是压在我们头上的KPI，这比所谓的关系重要太多了。”

杨利所控诉的“平台垄断”可能恰恰是出于自己对以往“关系链”的固守。作为第一代老电视人，那一代制作公司的方法论是：埋头几年做一个项目，然后凡事亲力亲为，从策划、剧本到制作、发行一把抓，也的确需要这样的一个时间段来做整个项目的操盘。

但新一代制作公司早已呈现了崭新的面貌，从一开始的平台介入共同拟定项目取向，到中期与不同的编剧方、导演方、发行方、营销方分工合作，虽未达工业化生产的境界，但分工合作更快更好的理念，已逐步深入人心。操盘人主控项目，与其他各方分利，以便于更高效地实现项目推进，紧追市场不断嬗变的审美。

“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老电视人的这套做法，已远远落后于平台进袭后的剧集市场了。

杨利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自己并没有和视频平台深入交流过。2018年杨利带着开机的项目就曾与平台制片人联系，当对方得知是卖给电视台的剧时，就以“非平台自制剧、定制剧范畴”为由将购买播出版权一事推辞掉，而杨利抱着“再等等”的心态想着用一年时间把剧做好再给平台商议。

没有想到这一等又是一年，到了2020年，当杨利拿着样片去找平台时，两年多过去，三大平台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从网络剧集市场来看，压死杨利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第三家平台最后议定以20万一集来购入这部剧，这显然和平台以往花200-300万购买一集的价钱有很大出入。

“首先得要了解我们现在整个的影视市场的一个大环境，或者说是市场的游戏规则，这个事情是一定要提前就要做好准备和预判的，当你有清晰的认知之后，你才能够对你手上的项目去做一个匹配的合作方案或未来发行方案。”制片人孙雯姬表示，不论问题是和平台定位有出入还是价钱谈不了，这些问题的出现似乎来源于制片人对手上的项目并没有对新时代进行预判的清晰认知。

然而，在杨利的自述中，对于《若你安好》项目还是非常有信心的，而这种底气来源于她20余年的大剧制作经验，内容上的高度把关的确彰显团队的精益求精，除了审美取向而外，她在制作上还是花了心思的，作品本身也堪称制作精美流畅。然而，这不是市场追抢的头部作品，又没能早期让平台介入谋求合作，在此前提下，《若你安好》成为了一部不被平台“待见”的剧集。

“（做剧）和平台方必须有一些合作，或者有平台入股。”对于如今愈发严峻的市场环境，某位投资人说出了这句犀利的回答，这似乎也回答了杨利心中怀疑的那个问题。“2019年开始，爱优腾以降低成本为大旗，联合打压版权剧的价格。”低出市场10倍的价格不得不让杨利怀疑，如今平台垄断严重。

然而，“现在的电视台是真没钱，视频网站是真降价。”某位投资人坦言，就平台而言，随着抖音、快手等互联网平台倾入影视行业，分流情况的严重不得不让平台方加紧对成本的把控，所以2019年完成的《若你安好》赶上了这个投入高、卖价低的断崖时刻。

天时、地利、人和均不“讨喜”，让杨利和她的《若你安好》成为市场的牺牲者，究其根本这不仅是制片人杨利的个人悲剧，也是快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的悲剧，行业和行业人士似乎都发现，那些曾经生活在过去夕阳下的老制作人，真正开始被市场抛弃了。 

新的游戏规则到底该如何正视，如何还市场一个良性的发展方向，是每一位影视从业者都需要正视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这个世界公正与否，完善与否，剧集市场一直在持续进化，向着更年轻、更市场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