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壹娱观察”(ID:yiyuguancha),作者李翼,CAA(美国创新精英经纪公司)签约编剧。
《夏洛特烦恼》里为什么学生打老师、烧窗帘、老妈陷害校长性骚扰能过审?
去年国庆档,《夏洛特烦恼》和《港囧》相隔几天上映,起初大家对于前者这样一部由话剧改编的喜剧电影并没有太大的期待,毕竟话剧的影响力再大,也是有限。但随着口碑的慢慢发酵,《夏》后来居上,而且跟《港》放在一起讨论,因为两者在故事元素上有很多相似的元素,比如初恋、怀旧、青春、中年危机等等,《港》的口碑开始变得不如囧系列的前作《泰囧》,而《夏》的喜剧性则在国庆档后半程开始越来越受到追捧,虽然两者在所谓价值观上,都一起受到了某些质疑。
《夏洛特烦恼》剧照
与此同时,很多业内人士对于《夏》片中比如在课堂上打老师、烧窗帘、夏洛老妈陷害校长性骚扰等段落能够过审感到奇怪。但实际上这不需要大惊小怪,因为《夏》与《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有一个很是有效的超现实设置,虽然这个设置说到底其实既不新鲜,又不工整,充满了几乎都不屑于去解释的漏洞。那个幻境既不是梦,也不是时间穿越,似乎也不能说成是平行世界,在那个时间与空间里,夏洛回到了学生时代,老师还很年轻,但学生几乎都已老成,但这在老师,家长的眼里并不会觉得奇怪,从而感叹那时的孩子营养已经过剩,发育过度,直至未老先衰。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主人公夏洛认为自己在这样一个似梦非梦的境界里,可以做些出格的事情,又不需要付出代价,当然这些出格的事情并没有超出学生这个年龄段的想象,就是打老师、吻女同学,这些事情在现实中当然也是经常会发生在坏学生的身上,但向来不适合在银幕上直接表现,现在因为有了这样的超现实设置,就被允许了——夏洛不管从肉体到灵魂,都是成人的状态。如果这些漏洞被填补上了,同时由小孩来演这些学生角色,笑果就会大打折扣。但这种将错就错,也只能玩这么一次,毕竟这种情节漏洞还是得填,不能每次都当看不到。
接下来除了感情戏码之外,让夏洛真正发迹,改变了命运的,就是抢先唱了后来那些歌星的成名曲,这当然也是时间穿越题材的老桥段了,用在这边,究其本质,还是有一点不尊重知识版权的意思,但趣味本身是丰富的,也玩出了很多花样。
《港囧》剧照
反观《港囧》,男主角徐来同样是对初恋念念不忘,但他并没有回到学生时代,而是来到了香港,虽然内地与香港之间,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在音乐影视等流行文化方面也有个时间差,但这个时间差更多只是在象征意义层面,再加上那段时间,香港跟内地的关系也开始变得紧张,于是徐来在香港更是不敢胡来,比起夏洛来,是相当的束手束脚。片中很多的笑料有点强加与刻意,比如戴上那个脱不下来的头盔,还有一些软色情的东西。而在音乐方面,也只是拿老歌当成背景音乐,而不是真正变成情节。
当然这不代表说,超现实设置就比现实主义的情节来得讨巧,事实上国内虽然也开始提倡与重视类型片,但还有一种思维上的惯性,就是觉得那种先入为主的设置,是匠气的,不够高明,而那类接地气的现实主义作品,才是厚重,有份量的。但另一方面,在真正做现实主义题材时,又无法跟日本人那样,做到真正的平和与细腻,反倒把浮躁与心机透露出来,所以常常就处在一种尴尬的两边不靠的状态中。毕竟像《小城之春》《太太万岁》这样的电影,只是以往的少数特例。
《驴得水》即便设定在了解放前,仍有时代限制令故事难以出彩
如果说拿《港》与《夏》来做比较,还觉得不够鲜明的话,那最近上映的开心麻花第二部喜剧《驴得水》,同样是改编自话剧,而且没有超现实设置,可能更容易说明问题。《驴》因为跟《一九四二》一样,是发生在解放前的事情,于是自由度大了一些,其实这跟囧系列把发生地放在别的国家或地区是同样的思路,只是把空间换成了时间。《驴》与《夏》虽然年代与风格都不相同,但有一个关键词是共通的,那就是课堂。不过比起《夏》中男主角一个人的放浪形骸,《驴》里面没有过分突出的主角,领导,老师们的戏分都很平均,甚至都没有学生什么事,大家看似一堂和气,但其实都心怀鬼胎,在藏着掖着中积蓄戏剧张力。
《驴得水》剧照
从戏剧性上来说,这种潜藏着的情绪本应该是更高明的,但问题是,大家的小算盘都打得差不多,无非是为了钱,双方的矛盾也不激烈,就算是被拆穿了,也不过是受处分,或是被开除,说句风凉话,根本不值得卖这么大的力气来集体骗人。特别是当最后对立双方携起手来,还是为了钱去骗美国人时,与其说是荒诞感升级,还不如说是彻底变成了一出儿戏。
《夏》中因为有那样的一个“梦”,于是后来男主人公有了转变,即使这样的升华怎么看都有点刻意,只是为了自圆其说,而《驴》中却是连这样刻意的升华都没有。当然所谓的升华,并不是指片中人必须在结尾都变成圣人,或是像《美丽人生》那样片尾儿子真的看到了父亲许诺的奖品坦克。早年东德的监视者中也没有一个人觉醒,但不妨碍我们为《窃听风暴》中主角的转变而感动,我觉得最悲情的地方不在于《驴》中众角色的结局,而是当这个故事即使放在解放前,创作者和观众都不愿意相信在那样的环境中,会出现跳出时代限制的角色与事件,哀莫大于心死,别说是现实,就连在故事中幻想都不再愿意。
类型片的意义不是陷入窠臼,而是在尊重套路的基础上去挖掘独特性
其实不管是超现实,或是现实主义,跟艺术还是商业一样,如果总是在彼此划清界限,不断讨论向左走还是向右走,都是纯粹的浪费时间与原地踏步。不管是哪一种风格与模式,都得做出跟之前的同类型题材不同的东西,而这种不同点必须是在创作一开始就非常明确的。但可惜的是,因为咱们国家之前在所谓类型片方面是一穷二白的,如果跟以前的自己比,那很多出来的新电影,都可以管自己叫做是中国第一部什么什么类型。但要是跟欧美、日韩或者港台比,那绝大多数故事别人都已经拍过了,就看选定的参照系是什么,所以通常在剧本讨论的时候,出现一个点子,面对的意见不是说这个想法老外已经拍过了,就是说这个想法再好,也不符合中国的国情,无法再往下发展。
另一方面,现在很多公司在开发阶段,表现得都特别重视大纲,反复改个两三年是常事,通常的论调是大纲是最重要的,大纲定了,各方面都满意了,再往下写剧本就是非常容易的。我觉得这种论调同样是矫枉过正,要知道对于通常的编剧来说,故事的整体框架与套路应该都是熟稔的,包括以上提到的《夏》《港》《驴》,故事的走向基本上是定的,除非有什么特别奇怪的转折,或者所谓的神来一笔,大纲的框架本质上不会有太多的不同,这根本不需要太长的修改时间。之所以如今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来剧本只是替罪羊,成为各方势力纠葛的工具,二来有太多自以为能指手划脚的人来出主意,各种意见非得兼容,最后生出来一个怪胎。但实际上真正需要从一开始就明确,从而能事半功倍的,就是独特性,不管是在角色设定,风格糅合等方面,真正跟同类型题材作品不同的地方,使得后面的套路与惯常场景,因为这个独特的前提设定,而呈现出非同一般的吸引力,那才是最关键之处。
但一方面,能够从之前所有精彩,且没有太多限制的国外电影中,再想出新鲜设定的编剧,本来就少,另一方面,能够以开放的心态,敏锐的眼光接受这样先设思路的制作公司,可能更少。这样的类型片土壤没能好好培养,整个行业不能建立一个统一的标准,只会让所谓的剧本开发阶段变得毫无必要,而且经过千辛万苦做出来的电影,极有可能成为陈词滥调,堆砌明星与IP资源的又一部烂片,从而陷入一种永无出路的恶性循环中。
《港》《夏》《驴》三片,已经算是国产电影中的优秀之作,也足够有话题性和商业价值,但究其创意本身,和之前那些表现中年危机的,涉及到性喜剧内容的、时间穿梭、平行世界,或是直接关于梦的,还有类似《钦差大人》,或者周星驰《情圣》的骗子戏等等相比,“港夏驴”似乎都讲不出有什么明显的独特来。我们当然可以安慰自己,国内类型片只是刚刚起步,自我要求不能那么高,时间会解决很多事。但问题是,创意有时候对硬件、环境的要求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高,不是说必须成熟到某一个阶段,才会出现上佳的创意。好的创意,在于对电影史,以及类型片模式的尊重与融会贯通,常常只需要一句话,就会彰显出能辐射至全片的精彩。这种思路在美国电影的创作中是由来已久的,后来上映的电影,一般来说都必须比前面的同类型题材有一些新意的东西,如果是极度新鲜,或是集大成,那就会成为一部划时代作品,让这整个类型向前迈出一大步。
《勇敢的心》剧照
但在之前的香港影坛,因为理念与制作流程的问题,并不追求核心创意的独特,而是拼凑式的加笑料与动作。周星驰自己掌控的作品,与王晶主导的电影相比,在大纲阶段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区别只是细节的精良与否。而当电影环境出现一定的审查限制时,这样的创作流程自身的问题就更会被放大,所以周星驰会说,如今做喜剧越来越难,绞尽脑汁只能让电影变得好一点,这与其说是创意的得来不易,还不如说是因为拼凑式的思路,很难自我升级与提高,即使没有审查的问题,也会因为缺乏核心理念的突破,而越来越乏善可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