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棱镜”(ID:lengjing_qqfinance),作者 李超 郭亦非,36氪经授权转载。
在巴尔干半岛小商品集散地“贝尔格莱德70号市场”, 500名中国商户的生意正陷入停滞。
来自浙江青田的朱沛康在这里经营着一家销售义乌泳装和围巾的批发商铺。因为疫情,塞尔维亚海关被军方接管,除医疗物资外,其他货品停止清关,如今,和其他商户一样,朱沛康的泳装被滞留在海关。
科索沃战争结束后,18岁的朱沛康放弃绘画专业,投奔在那里做小超市生意的姐姐。头2个月时间,他被盗窃7次、搬家了8次,最后在治安相对较好的贝尔格莱德定居。但这一次,算是他在这个国家遇到的最大考验。
“已经损失了200万(人民币),接近破产。”4月9日,他告诉《棱镜》。
中学便从青田来到意大利的张毅同样承受着压力。他在欧洲旅游胜地威尼斯小本经营的华人超市因为游客骤降为零,两个月来已经损失一万多欧元。
新冠疫情在全球的蔓延,让海外经商的华人都遭受到损失,其中,又以青田侨商为最。
“家家有华侨,人人是侨眷”,是这座距离温州1小时车程的浙江山间小城的写照。青田县户籍人口56万,根据青田港澳侨委在2015年的统计数据,当时全世界的青田华人华侨共计33万人,分布在120多个国家和地区,其中以意大利、西班牙和巴西人数最多。
在南欧的青田人大多以餐饮和超市为业,而在东欧和南美,他们从事着小商品贸易。每一个青田商人背后,都能书写出一段海外华人的谋生故事。
不过对旅居在外的华商来说,疫情之下,也在萌生另外一种改变。在地球另一侧,14岁便从青田来到巴西的李璐,经历了当地经济的发展和瓶颈,生意早已大不如前。如今,国内经济发展相对的稳定和快速,让她谋划着把自己的小商品批发生意进行转型并扩展到国内。
“暂时还没考虑好,但如果疫情严重,最终还是得回到祖国,祖国强大稳定,是我们最后的定心丸。”疫情的冲击,让李璐投资国内的想法更加强烈。
十几岁从青田外出谋生,张毅已经在意大利待了二十来年。如今,他在威尼斯经营着一间超市。
威尼斯是座为旅游而生的城市,原住民已经从20万下降到了5万。“没有明显的淡季。“张毅告诉《棱镜》,圣诞节过后的冬天会有一段时间相对冷清,但是到2月份,威尼斯狂欢节开始到4月份的复活节,仍然会有小旺季。
“现在都停了。“疫情在欧洲爆发后,没有游客的威尼斯变成了一座空城。政府开始重视并采取管控,尽管作为生活必需的食品店和香烟店在意大利拥有开业豁免权,张毅的超市可以照常营业,但因为没有游客生意,他还是选择了关张。
南欧的华人华侨,以浙江和福建两省为主,而其中又以青田人最多。因为地理原因,青田盛产奇石石雕,元明时期便已成名,而到清末,更是作为参展品在世博会上获奖。随之,一批贩卖石雕的青田商人成为最早侨居海外的中国人。
“有些人发了财,同乡人就不断跟着出来,落地生根,有落脚点就好生存。“张毅就是其中一个,因为有长辈很早就移民到了意大利,没有接受过太多文化教育、只能务农打工的他和大部分人青田人一样,选择了到海外谋生。
据他介绍,因为“意大利老龄化严重又比较慵懒,没有太多创业激情”,这为外来移民提供了大量工作机会,各国移民之间分工明确。“印度和孟加拉人贩卖蔬菜和纪念品,罗马尼亚人在工地做建筑和装修“,中国人则世代开店,包括超市、餐厅和酒吧。
张毅的超市在大陆一侧,正对威尼斯火车站,与核心景区的威尼斯岛一桥之隔,主要为中国游客服务,超市里凉茶、榨菜、以及油盐酱醋一应俱全。
超市规模并不大,只有100平米,但闭店仍然让损失不小。岛内同样大小的店面每月租金需要5000到1万欧元。像他这样在岛外的店面,每月房租需要3000欧元,还有垃圾费、会计费、物业费和老板税等每月接近1000欧,加之过期的存货,疫情的两个月,“损失至少有一两万欧元“。
青田的33万海外华侨中,有10万人在意大利,当地青田籍华人华侨社团有20多个。欧洲疫情爆发后,这些青田侨团成为了当地华人转运抗疫物资和互助的基本组织。3月下旬,浙江援意医疗队为居家隔离的当地华人建立了网上方舱医院,根据意大利青田商会会长吴光海对媒体介绍,这些网上医院就是援助队和当地侨团共同筹备。
因为超市里有些口罩存货,而华人也更早自觉在家隔离,张毅并不担心口罩问题,欧洲疫情开始时,他甚至还把20个口罩用饭盒装着放到楼门口,免费给意大利邻居领用,结果“三天才被拿完“。
“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张毅告诉《棱镜》,意大利本地人很少能有拿得出几千欧元存款的,相比之下华人的经济状况都还不错,并没有特别困难,“顶多就是不能出门做生意,但基本都能扛半年左右“。
经营超市生意之余,张毅还会接一些司机导游的活。“我们都特别勤劳,特别是第一代从农村出来的人,能吃苦。”张毅说,在威尼斯的中国留学生大约有1000多名,疫情开始后,送他们回国成了自己的副业。这段时间,他已经接送了十几名归国留学生赶往机场。
李璐也已经离家二十多年了。父母先期在巴西里约热内卢立足后,舅舅带着她从青田老家一起前往团聚,那年她才14岁。
李璐家在巴西主要做小商品批发生意,他们从义乌、深圳、汕头和台湾进货,然后再卖给巴西这边的零售商。目前,他们有自己的仓库和线上商店。
在巴西,本地商户目前有5成闭店,而华人商铺则是从3月中旬开始小部分歇业,如今已经有九成暂停了营业。
“小点的商店一个月损失几万块。”李璐说,自己的店面较大,包括租金、员工工资、管理费会计费等在内,每月要损失20万巴币(大约27万元人民币)。
青田人在海外的创业并非一帆风顺,餐馆打工通常是他们在欧洲的第一站,而在巴西则是代购。李璐记得,自己刚到里约时,华人的光景并不太好,大多数人只能从事“拎包客”工作。因为巴拉圭进口到巴西的商品免税,于是,华人便从巴拉圭“人肉”带货进巴西,产自中国和日本的香水、摄像机、照相机这类大件商品,都是主要品类。
“大生意靠机遇,小生意靠勤劳”,2008年金融危机后,华人开始直接从国内进口小商品,开始是零售,后来逐渐发展成了批发,许多欧洲华人也在那时辗转到了里约和圣保罗发展。目前,仅在里约的华人就有2万多人,其中大部分也来自青田。
在巴西做生意,黑帮是逃不开的话题,但在李璐看来,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因为黑帮主要做毒品和军火生意,所以华人通常不会受到他们的骚扰,巴西人也不排外,通常都比较友好。”
李璐介绍,黑帮通常在华人很少涉猎的贫民区活动,最近报道的黑帮在疫情期间帮助政府监督隔离也是谣言。“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黑帮只是在贫民区维持社会秩序,规定晚上几点后不得外出,只要不是严重暴力犯罪,政府一般不会去管。“
相较国内,巴西的电商发展滞后,2016年后才开始起步,李璐在巴西的电商平台上也有网店,但因为华人主要做批发生意,所以线下仍然是他们的主要渠道,这也让华人在全球疫情期间遭受了更大损失。
为了避免“坐吃山空”,她和许多华商一样,也在最近开始扩大线上批发的规模。
不仅是线上,李璐还打算借着“机会”,重新梳理一遍自己的生意。
实际上,对她生活带来改变的不仅仅是店铺关门。随着时代的发展,海外华商大部分面临转型:“我们当时出国是件殊荣,赚美金赚外币,最近这三五年,国内都不太愿意出国,更愿意留在国内做生意了。”
一般来说,外贸进出口利润在20%到30%之间。2014世界杯后,巴西经济持续下滑,2015年底,雷亚尔对美元累计贬值46%,加之通胀率上升和当地消费能力下降,巴西青田商人延续传统的“国际贸易—批发—零售”面临挑战,不少华商外贸公司倒闭和停业。
不仅如此,巴西人消费观念升级,对于品质的要求提高,高端需求让华人小商品的打法遇到瓶颈。今年以来,巴西雷亚尔兑换美元汇率相较去年的1:4左右下跌到1:5以上,贬值20%多,而李璐的净利润还不到20%。
欧洲华商同样面临转型。早在2014年青田县政协港澳台侨委的调查报告中就提到,西班牙中餐馆的营业收入相较欧债危机前下降了40%,意大利侨商制衣厂聚集区则从最高峰的400余家下降到100家。
在张毅看来,青田华商勤劳精神的延续也是一个问题。“时间越久融入程度就会越高,很多华二代华三代的生活方式已经跟当地老外比较相似。”
正因此,定居塞尔维亚后,朱沛康与妻子在浙江完婚,并选择了将两个孩子留在国内上学。
随着国内经济相对全球经济大踏步前进,回国二次创业成为很多海外华商的出路。根据调查报告,2014年欧洲青田籍侨商的盈利比例从2010年前的76.6%下降至当年的50.97%,而其中73.5%的华侨有重新投资意向,在2013年,已经有将近5000名青田游子归国创业。
据《钱江晚报》2018年11月的报道,当时已经有近10万青田籍华侨回国投资,投资、贸易资金总规模达到了2000多亿元。
“当地站稳脚跟后,华人考虑投资其他产业,但没有太多机会。”李璐说,目前华商的一个方向是在国内做自己的品牌,注重品质并且不再像之前小商品那么繁杂,专攻美容美发、电器和玩具这样的专业品类,这也是她自己在疫情结束后的谋划。
李璐身边已经有很多人先行一步。一些有足够原始积累的华商回到江浙投资航运、房产和购物中心,也有人转行从事金融。鉴于国内巨大的消费市场,加大线上贸易、反向把国外商品进口到国内也是许多人的选择。2015年,青田县国资办经营的侨乡进口商品城开业,许多侨商把来自欧洲和南美的红酒、咖啡等特产卖回国内。
“现在年纪大了,也想回到国内做些生意,毕竟也想回归故土,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遇。”李璐说,巴西经济的不稳定让自己萌生去意,疫情让这种想法更加迫切了。
当然,对于部分青田华人来说,重新展开事业也没那么容易。“我18岁来塞尔维亚,20年了,交了很多朋友。所有的人脉、关系和客户都在这里,回国(做生意)没有机会。我全世界走了一圈,最终把心放这里,塞尔维亚是我的第二故乡。“朱沛康告诉《棱镜》。
(文中张毅、李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