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槽点太多？听听导演怎么说

编者按：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毒眸”（ID:youhaoxifilm），作者 耿凌波，编辑 何润萱。36氪经授权发布。

今天，在疫情期间陪伴大家一整个冬天的《新世界》，即将迎来收官，但截至当前，这部剧在口碑和热度上，却呈现出割裂的状态。一边是上线38天，电视端+网络端多平台播放量第一、实时热度第一；另一边，豆瓣评分从开局8.0下滑至5.9，三星及以下占比超过65%。

作为《新世界》的编剧、导演，徐兵觉得很奇怪，“如果都觉得这个戏不好，那就别看了呗，但大家还都在看，而且我了解到，很多人是一边看一边不爽，一边不爽一边忍不住还要看。”而在此之前，杀人凶手“小红袄”水落石出当天，微博上呈现出来的气氛，也印证了徐兵的观点。

彼时，剧情进行到关键阶段：十七“小红袄”身份曝光，已经锁定下一个猎物——女主角田丹；而大哥金海则被关在监狱，遭遇众囚犯挑衅，命悬一线。两个主要人物的命运即将发生重大转折，当天《新世界》拿下包括“孙红雷太A了”“小红袄是十七”在内的多个热搜，观众观剧热情高涨。

《新世界》相关话题多次登上热搜

但按照电视台排播惯例，周六要为综艺留出时间，原本每天两集播出频率的电视剧，只能改为一集。当天，《新世界》官微特意在微博下置顶留言，提醒观众“今天只播一集，大家早点休息”，但没想到，却被观剧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的网友的差评“围攻”。

而点赞数第一的热评，也表达了与徐兵相同的疑惑，“我觉得很搞笑，一边骂是烂片，一边还怪为什么周六只有一集”。究竟，造成观众“又爱又恨”的观剧反馈的原因是什么？毒眸（微信ID：youhaoxifilm）对徐兵进行了专访，请他结合当下观众热议的话题，对《新世界》进行了整体复盘。

节奏拖沓？徐兵：审美疲劳和剧集长短没关系

《新世界》讲述的是解放前夕，“旧社会”即将消亡、“新世界”即将来临，北平四九城一群边缘的小人物，在新旧交替之际，挣扎求生的故事。剧集有长达70集的体量，但是却只讲述了22天内发生的事情，被不少观众吐槽剧情冗长、节奏拖沓。

豆瓣上，一条“阵容不错，70集也太长了吧”的短评，获赞1018次。但在徐兵看来，自己的创作从来都是“靠感情”而不是“靠方法”，《新世界》创作之初只规定了故事背景和大概脉络，此后的剧情都是按照人物性格自然生发出来的，并不存在将22天的故事用70集的体量来扩充的情况。

豆瓣网友评论

毒眸：为什么选择用70集体量来讲述一个“22天”的故事？

徐兵：“22天”这个事儿我没有选择，我是选择了这个题材。当时是计划要做一个跟“建国”有关的故事，就设定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地点：和平解放前夕、北京。之后再确定叙事角度：大的历史背景变迁下，小人物在底层的生活状态。

开始我以为，这个戏可能会写到10月份，但在我写到第10集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不会是一个长达10个月的事儿。写完之后，我自己数了数，整个时间线只有22天。

70集篇幅讲述22天的故事，平均一天三集篇幅

毒眸：在戏剧创作上这种讲故事的方法，有没有具体的概念？

徐兵：不知道。据我所知，学校没有类似的课程，去教你在短的时间线内该如何编剧、在长的时间线内该如何编剧。

我写戏会有一些自己的成长烙印在。因为父亲是地方戏曲的导演，我从小在剧团长大，大学读的又是中国戏曲学院。一直以来，受到的熏陶就是“一幕一幕”的（戏曲就大都是“四幕式”），每一幕展开的故事都是浓缩的，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潜在的观念的训练，才会这样讲故事。

孙红雷饰演的金海

毒眸：按照“四幕式”的创作规律，怎样才能讲一个好故事？

徐兵：我写作是靠感情，不是靠方法。

在界定了背景环境和故事脉络之后，我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人物小传”。这个“小传”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我自己看的，目的就是让创作者去熟悉每一个人物的性格、成长经历、做人原则。把所有人物的“底细”都摸透了之后，才开始写第一集。

一个人，出门以后碰到什么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儿，都是按照这个人物的性格，自然生发出来的。故事只要一开始，他们每个人的基本行为我就设置不了了。

也有很多人会先写大纲，完了之后写分集梗概，桥段大概都编完之后，最后再开始写剧本。但对于我来说，写分集梗概的这个过程，还不如直接写剧本。所以我就不接委托创作，都是自己凭着热爱去写，也有写了二十多集的连续剧，觉得不是很好就不要了的情况。

毒眸：是否担心观众出现审美疲劳？

徐兵：“观众审美疲劳”是每个创作者都会担心的，也是我们每创作一个故事，都尽量想去避免的。但实际上，“观众审美疲劳”我们永远也解决不了，他哪怕是看一个电影，全程只有90分钟，也会审美疲劳，这完全就是看个人喜好。

很多媒体让我对网上议论的那些问题做出回应，我的回答向来都很简单，如果说这个戏大家都觉得不好，那就别看了嘛，但据我所知，看的人挺多的。很多人是一边看一边不爽，一边不爽一边忍不住还要看。“观众审美疲劳”这个事儿，我觉得是一半一半，有人就觉得不好，你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是否审美疲劳”这件事，我觉得跟剧作长度没关系。

小红袄是谁无关紧要？徐兵：小红袄只是元素之一

“小红袄是谁”是《新世界》自开播至今，讨论度最热的话题。剧情推进到一半，关于小红袄的弹幕猜想就已经多达8.5万条。而随着金海、徐允诺、铁林、周老板、冯青波、高医生等“嫌疑人”被相继排除之后，小红袄的人选更加扑朔迷离，观众的好奇心也日益膨胀。

收官前夕，云合数据显示，与“小红袄”相关的微博、头条热搜就已经有7个之多。甚至有人猜测是位高权重的沈世昌，在策划一场大阴谋。但随着当小红袄的身份被揭开，发现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十七时，大家的期待落了空，反噬情绪更甚。

毒眸：“小红袄是谁”和故事主旨的表达之间有关系吗？

徐兵：小红袄就是我们戏里头的一个元素。就是为了表现“旧世界”什么坏事都会发生，小红袄只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在戏剧创作上，这条线我一直给它埋着，前后出了7个小红袄，埋得深了，观众可能就着急了。

毒眸：也有人会觉得，这个人物埋得那么深，会不会是创作者在表达上有深意？

徐兵：“深意”这个事儿，很多看完剧的人会有自己的解读，包括网上一些文章的推送，我觉得他们理解的比我好、比我深。好多事儿都是他们自己总结、归纳的。小红袄的设计，我本身没有太多和“新旧世界交替”联系太多深意，真没有。

它就是一个精神变态、心理变态的人，这种元素在美剧、英剧里有很多。

小红袄是十七

毒眸：小红袄是一个“幕后大boss”的形象吗？

徐兵：没有。这个剧的幕后大boss其实是旧社会，旧社会礼崩乐坏，杀人、背叛、尔虞我诈、见风使舵……所有的这些不好，都是因为社会不好了，所以旧中国要消失，新中国要来临。根本不是因为某一个人，一个70集的戏它不可能靠一个杀人的线、靠一个兄弟反目的线撑的起来。

关于小红袄的作案动机

毒眸：那在“吸引观众追剧”层面，小红袄算不算是最大的“钩子”？

徐兵：可能有的观众这么理解，但是我不这么理解，我认为最大的钩子是每个人物的变化。通过这次播剧我能感受到，观众对这点儿特别不适应。观众在前3集看到人物的既定状态，比如徐天老惹事儿，他们就觉得太讨厌了，难道要惹70集事儿吗？

很多人根本没去思考，这个人物的变化、发展。他代表了在旧世界里左冲右突的一个人，代表了一种可贵的品质：乱世当中，大家都在见风使舵，只有这个人一根筋走到底，“新世界”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如果所有人都苟且的话，那“新世界”永远不会来到。

尤其这个戏讲的是“新旧世界交替”，徐天在这个戏里必须是这么一个状态。观众看着就着急了，但又不舍得弃剧，继续看了之后还不满足。再加上疫情，每个人都很躁，出不了门儿，大家就在家看《新世界》，看一天吐槽一天，看一天吐槽一天，也成了一个乐趣。

田丹开“外挂”、徐天遭人烦，《新世界》人设崩坏？

《新世界》中，无论是“愣头青”徐天，还是被“神化”的田丹，都被观众吐槽不轻。前者为报私仇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在很多人看来并不讨喜；而后者，出场自带女主光环，一人KO一整座监狱的狱警，更成了观众情绪宣泄的出口。豆瓣一条吐槽主角人设的短评，获赞2605次，位居第一。

田丹越狱桥段

弹幕上网友的吐槽

毒眸：田丹作为刺激三兄弟变化的一个外力的条件，是不是一定要具备某种“神性”的光环，因为在观众看来，她好像“无所不能”。

徐兵：观众这个吐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挺困惑的，我跟你讨论讨论。

首先古装戏里头也有女一号，她们飞来飞去、十步杀一人，这个观众看着就没事，但是放到年代戏、现代戏，这好像就是个事儿了。其次，从人物设置的功能性来看，田丹之前几批和谈的人都死了，这次田丹能陪父亲来，肯定是被提前遴选过的。她肯定是常人，但也要比常人厉害一点。

而且田丹这个人在戏里头其实也没有太厉害。她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只不过枪法准一点；后面打架那场戏，四个狱警就把她摁那儿了，也不是说飞天入地；越狱也是先把监狱制造混乱，一方面是金海要放她走，另一方面狱警不想抓她，最终呈现出来的是双方力量牵扯下形成的状态。

但是观众就特别着急，他就要吐槽。一个特别可笑的事儿，观众甚至跑到官微上去骂，“这戏都播了一个多月了，现在贾小朵头七还没过，你们怎么编的？”这戏是播了一个月，但戏里头才过七天，你认真数数好不好？可这就是观众的状态，没办法。

万茜饰演的田丹

毒眸：你觉得田丹身上应该具备的特质是什么？

徐兵：首先，我希望她是个女人。

我们戏拍到一半的时候，万茜有一天晚上突然问我说，“徐老师，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地方需要改善？”当时我也没过脑子，就马上回答她，“你得更像个女的”。她后来说，当时听完也激灵了一下。因为拍戏很累演员脑子要一直转着，对人物大的气质会逐渐遗忘掉，所以我这么提醒她，就是希望她演的这个人物，不要成为“女共产党”这样一个符号。

因为真实的情况是，在她那个时代的女共产党，出身好还能参加革命，每个人都是感情丰富的、有魅力的人。而一提到“女共产党”，就联想到扁平的概念，这不是历史形成的，是影视剧形成的，影视剧将共产党的形象塑造的“脸谱化”。所以这次我们塑造田丹这个人物，就是希望她虽然有特殊技能，但首先要是个人，是个柔软的女人，这样才能生动。

其次，她带着新的信仰、新的观念而来。并不是说，她凭一己之力为他们带来新世界，她只是来告诉这些人一个理念，告诉他们有这个盼头。所以三兄弟的改变，也不是因为田丹而改变，而是田丹代表的“新势力”在改变这个社会。

毒眸：田丹和徐天之间是怎样的关系，是否有爱情？

徐兵：没有，不是爱情关系。这个我不是在辩解，而是在创作上压根儿就没这么做。首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贾小朵对徐天来说，毫无疑问是爱情。徐天这样的人是我喜欢你，就要娶你做媳妇，跟你过一辈子，你的就是我的，你这个人也是我的，他很大男子主义。

而田丹她也有自己的爱情，她对爱有一个理解。她的出现，其实也触发了徐天对“失去贾小朵”这件事的痛心。因为徐天从没想过什么是爱，所以当田丹问他，“你爱贾小朵吗？”他才更源源不断地回忆起失去了贾小朵有多可惜，我都没有跟她说过爱。

至于田丹和贾小朵重合这事儿，有很多戏剧上本来的铺垫。因为田丹在戏里是不得已赴死，徐天杀田丹以及救田丹，会让他觉得，如果当时能像救田丹一样，把贾小朵救回来就好了，而我那天居然在家睡觉……

这些都是为了反向去印证，徐天对失去的爱的痛惜。

贾小朵和徐天

毒眸：张鲁一在《红色》和《新世界》中，饰演的两个角色反差极大，你怎么评价他这两次表演上的变化？

徐兵：上一次就很好，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好，张鲁一把铁林给演活了。当然这也是角色带来的，这回这个角色很出彩。铁林的坏事儿干到60多集了，但是好像还是没什么人讨厌他，这就是张鲁一演得好，他没把这个人演片面。

张鲁一饰演的铁林

毒眸：为什么选择张鲁一来饰演铁林？

徐兵：张鲁一是个好演员，而且我认为，他是个艺术家。因为只有艺术家，在成名成腕之后，还愿意接铁林这样的角色。

从角色塑造来说，张鲁一身上的某些特质跟角色特别贴。一是“小人物”，他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从没流露出“我牛了”“我是个大咖了”的态度，一直就是个平平常常特别逗逼的“小人物”。也有很多人说自己是小人物，但性格里其实并没有小人物的特质，鲁一是有的；

二是张鲁一生活中，就十分照顾家庭，对家人特别好。所以他去塑造铁林这个人物，具备了两大基本要素：天生就是个小人物、对家人就是宠。

无效镜头太多？徐兵：要通过细节表达心境

徐兵在接受采访时告诉毒眸，《新世界》在当时是投资最大的一部年代戏，大到什么程度？剧组不但圈地400亩全景搭建了北平的大小胡同，还为金海专门建了个监狱，甚至连徐天和小朵洗脚的“小河”都是单独开挖的，这在影视行业正在经历寒冬的2019年，实属罕见。

不仅投资大，剧组在细节呈现上也十分到位，为了营造冰冻的效果，“小河”下被铺了几百床棉被；而为了写实，剧组更把北平22天的月相变化和天空变化，全部在画面中呈现了出来；还有许多像开关门、走路跑步、提放包等细枝末节的镜头铺陈，在徐兵看来这些都是表达人物心境的点睛之笔。

剧照

但很多观众却并不买账，甚至抱怨种种铺垫过分繁琐，不仅拖慢了进度，还模糊了焦点。百度检索关键词#新世界 拖沓#相关词条多达102万个。

毒眸：剧中有大量细致镜头的铺排，比如金海回到家之后开门、走路、提包、放包之类的，为什么要这么来拍？

徐兵：我觉得和人物心境有关系，通过一些小的细节来体现，比如他那会儿就特郁闷，他那会儿就特高兴。我觉得可以有这样的心境表达，并不是电视剧就都得说话，都是一场戏叨叨叨说完，然后又跳一场戏叨叨叨。这个人物在戏里头生活，你得真摸到他在戏里的情绪，呈现出来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毒眸：是想勾勒人物身上那种“人气”？

徐兵：我们这个戏，甚至把北平20多天月相的变化从圆到缺、从缺渐圆，以及每天的天空变化都做了。包括把北平胡同从珠市口到白纸坊全部实景搭建，甚至胡同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从这儿跑到那儿大概需要多少分钟，都做了。所有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让观众能相信，他们就是故事里头的人，就是那个时代的人，这件事也是一个真事儿，而不是大家在看一个表演。

剧中的北平街景，京味十足

毒眸：2019年影视行业处于寒冬的状态下，为什么《新世界》还能保证那么大规模的投入？

徐兵：特别寸，我们开机的时候并没有“寒冬”，开机半个月之后“寒冬”来了。当时想着也停不下来了，演员都到位了，景也都搭好了，就接着干吧。但是如果筹备之前“寒冬”来了，可能也就跟着没了。

毒眸：整个拍摄过程中是否出现撤资的情况？

徐兵：没有，一点儿没撤。我们拍的那年，实际上到现在为止，也都是投资最大的一部年代戏，整个过程中也都很顺利。一般来说，一个戏顺不顺，它有很多原因。第一，剧本不好，有的戏剧本都没写完，就直接开机了，全程都在飞页，这个时候剧组就会特别混乱，我们没有；

第二，资方撤资，临时改变主意，我们也没有；第三，演员不配合，所谓演员不配合就是档期问题，有很多大剧组，演员才来20天，然后演员数量又很多，这个人20天，那个人半个月，每个人时间不一样，整个剧组搭起来就乱了，我们这戏所有演员全都在组里待着，半年不动，随时拍。

还有第四个原因，就是工作人员之间的磨合，需要大家心往一处使。前三个原因都没有，第四个原因基本不会发生，大家每天都在克服困难，所以这个戏基本上没有难关。

毒眸：《新世界》和《红色》共用一套角色名字吗？为什么这么设计？

徐兵：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较劲了，我就要这么叫。之前有编剧天天在吐槽，说这个行业里很多演员、小鲜肉，他是偶像、是流量，但根本不会演戏，不管演古装戏、年代戏、现代戏还是军旅戏，都是那张脸、那副表情，就演什么角色、叫什么名儿，都是在演他本人。

我为什么这么多不同性格的角色就叫一个名儿？就是想呼应他们一下。

《新世界》和《红色》角色名字对照

毒眸：这个戏播到现在了，外界的反馈和你最初的预期一致吗？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徐兵：我很真实地回答你，这个戏是我自己剪的，我看了很多遍，都快看吐了。在剪辑、混音所有的一切都完成之后，我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一个分，觉得以后还能更好。然后就解脱了，准备好迎接后面的戏了。

至于播出以后，这个戏的情况好不好、口碑怎么样，我一点儿都不关心，而且影响不到我。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左右不了的事儿。众口难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是有人天天骂娘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