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嘉宾:天赐
作者:一阳
编辑:木林森
“我们玩怀旧,真是小时候那团火憋了好多年,等有钱了才要释放出来。”
近年来,各种怀旧主题的商品、服务层出不穷。
从麦丽素、牛羊配跳跳糖,到怀旧主题书店、餐厅、快闪店、博物馆,乃至魔力宝贝等经典游戏的怀旧版手游、抖音快手上的旧物爱好者达人。如此之多的细小切面,构建起一个庞大的“怀旧经济体”。
曾有一项针对80后的调查显示,43.7%的人表示自己有时怀旧,37.5%的人经常怀旧,从不怀旧的人只有1.5%。事实上,就连某些顶流明星也难抵旧物诱惑,比如易烊千玺就在采访中透露过,自己喜欢“老玩意”,平常会专门在网络平台“淘宝”。
今天1WHY西柚时间栏目组连线了铁岭旧物达人天赐,我们试图通过他的故事看看旧物收藏圈的现状,也想通过成年人的旧物情怀,一窥那个时代的烙印。
旁人眼里,旧物收藏是个“水很深”的领域。
不同年代、不同品类的物件,都需要对应的辨别技巧和经验沉淀。偶然的一时兴起倒也罢了,若是真想在旧物圈闯出个所以然,就少不了系统化的知识学习。
天赐并不认同这个观点。
在他看来,只要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热爱,很多问题都可以随着时间迎刃而解。
80年代,天赐随家人前往云南前往哥哥家做客。哥哥拿出的邮票收藏册,让他爱不释手。经此一番,年幼的天赐在心底种下了对邮票的热爱。
到了90年代初,随着年龄见长再加上家里经济条件有所改善,十几岁的天赐时不时可以拿到几块钱的零花钱。带着“小金库”,他开始频繁光顾当地的各种旧物地摊边买边学。最让他无奈的是,很多心仪的邮票自己买不起。等到零花钱积累够了,票子已经被别人买走。
这份遗憾,一直陪着天赐走上工作岗位。2000年左右他开始独立生活,可供“捣腾”的预算越来越多,他的“跨界收藏”也愈发精彩:从邮票到钱币、古旧书籍、像章、刺绣,乃至很多纯粹为了兴趣收来的老照片、边角货。
随着藏品数量增加,天赐对于旧物鉴定也有了很多心得。他可以凭借自己对古钱币材质、图案和综合感官,做到“一眼开门”;也能通过不同年代的封面、纸张和装订方式区分旧书真伪。
用他的话说,“这些都是大量购买、鉴赏后得出的经验。我每次觉得自己捡到大漏,就会花时间多串几个摊位,看看货品之间有无差异。遇到打眼的时候,就要总结教训,看看自己是被哪些干扰元素所误导。任何旧物品类都是如此,经过多比价、多比货、多反思的过程后,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久而久之,他的藏品把原本不大的房子填得满满堂堂。为了继续收藏之路,天赐就要在心爱的藏品里做出“取舍”。一是为新的藏品“腾地方”,二是为这个爱好的继续提供现金流。
在这个过程里,他发现自己当初购入的很多旧物已经升值不少。“连玩带赚”的有趣体验,让他考虑把这项爱好变成副业来经营。
因为工作忙没有时间“练摊”,他选择在7788、淘宝、闲鱼开辟出自己的网店。天赐对旧物有与生俱来的热爱,再加上他交易公道、专业能力过硬,选择和他做买卖、易物交换的圈友越来越多。
有时候,老客还会带着图片、视频让他“过过眼”,他分文不取权当帮忙。类似的情况越来越多,有人让他建社群,以自己为“信任枢纽”方便熟客之间交流买卖。
这看起来是一个“私域流量池”的雏形,但他却对这套互联网的说辞没有好感。“建群是那种专业卖货人才会干的事,我半玩半卖不想搞成那个样子。”
现在,天赐还在继续着他的旧物收藏副业。但他从来不会在朋友圈主动推销:天赐认为,这算是他副业与生活的“分界处”。
“做了这么多年,谈不上什么地位影响力。不过很多圈里人要找心仪旧物都会想起天赐,这让我很是受用。”
聊到《古董局中局》里的旧物、古董江湖、老朝奉灰产时,天赐哈哈大笑。
“你们就是电视剧看多了,真实的圈子里没那么戏剧性。当然,也可能是我在的圈子段位不够。”
话虽如此,但天赐还是分享了自己与三件平凡旧物的趣事。
第一件,是个很普通的老旧日记本。
天赐当时用“废品价”买来以后,没事的时候就打开翻翻。里面记录了一个孩子从中学到踏入社会的蛛丝马迹,里面的很多内容都是那个时代独有的叙事风格。日记的作者会因为犯了错误、乱花钱、没有好好学习而在日记里感到惭愧,也会因为国家发展感到自豪。最后一篇日记是在79年的一天,他简单记录了自己参与工作的心路历程。
天赐说,打开这本笔记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年代,这种代入感比很多电视剧还强。到了今天他还十分好奇,迫切想要知道日记主人后面的生活轨迹。
“有时候翻翻这个笔记,就能感觉到那个时代人的纯真朴素。”
第二件,是一张老照片。
背景是70年代的辽宁沈阳大厦,某卫生部门的全员合影照。足足有一米多长。
“那个时候好像国内刚有类似技术,逛地摊时觉得挺有意思我就买了。估计相片里的人很多都退休了,应该安享天伦之乐了吧?”
想到这里,天赐又哈哈笑了几声。
第三件,是有些年头的手工刺绣。
“这些都是那个年代所谓大家闺秀一针一线完成的。而且你看,上面‘十里坡’的‘坡’还是个错别字。我有的时候看完这件刺绣就会想,那个时候人们知识如此匮乏,再看看眼前这个现代化的中国,简直不敢相信。”
这些物件虽然平凡到不值一提,但旧物里锁住的时光却在不断闪耀。
天赐还有很多小物件,角落处的寄语、祝福、活动奖品信息,放在“今天”来看都能感到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仿佛把两条永不相交的时间轴,粘合在一处。
或许正是这种妙不可言的荷尔蒙体验,才会让人们对旧物经济欲罢不能。
不过相较而言,以旧物、旧元素为噱头的“怀旧营销”却有些弄巧成拙之嫌。
不久前,杭州互联网法院开庭审理了一起民事公益诉讼案件。据报道,某公司把雷锋姓名用于商业广告和营利宣传,损害了以助人为乐、无私奉献为核心内涵的雷锋精神。再如,以葫芦娃等动画片改编的手游,空有人物贴图,内核已经变成了氪金游戏。
针对这些怀旧物品衍生出的商机,天赐不屑一顾。在他看来,很多做怀旧营销的厂商没有搞清楚“怀旧怀的到底是什么”。他始终认为,这和他们这代人的怀旧不是一码事
“我们这些喜欢怀旧的人,都是小时候没钱,长大来还愿的。现在很多做怀旧产品的,本身没有体会过我们当年为了一张邮票日思夜想的感觉,怎么可能赚怀旧的钱?”
不过他也提到,希望看见有心的企业把怀旧产品做出风格做出内涵。
“能在抖音快手这些平台上看到我们那个时代的物件,会感觉特别欣慰。有时候还会分享给家里小孩,给他说说我小时候的故事。”
天赐说,曾有00后的客人光顾过自己的旧物网店。
对此他颇为感慨,“我们玩怀旧,真是小时候那团火憋了好多年,等有钱了才要释放出来。可是现在很多年轻人买东西,却是在过度透支消费。看到心仪的东西哪怕没钱,消费贷也可以解决。长此以往,这代人以后也就不存在所谓怀旧了。东西来得太容易,有什么旧可怀?”
他随即又提到了那个老旧日记本,“这个日记本的作者,会因为不当花钱而感到心痛在日记上反思。放在现在的很多小年轻身上,根本不可能有这种观念。我特别怀念那个纯真年代,虽然商品不发达,可是普通人的精神也很高尚,没有那么多欲望。”
虽然有这样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怀,但天赐却在考虑“退圈”。
“该玩的都玩得差不多了,那种‘非买不可’的劲也耗尽了。这个圈子的人终归是小众且封闭,很难再有新鲜的东西和可能性。作为副业,旧物收藏带给了我不错的收入,可是我现在想收一收,把副业退回到一项爱好。拿出更多的时间,放在我的本职工作和人脉拓展上。”
某种意义上,以天赐为代表的“怀旧一代”已经圆了儿时的梦想。“怀旧”仍会是他们生活当中的小插曲,但却难以继续掀起波澜。反倒是天赐提及的畸形消费主义值得深思:
“什么东西都能轻易得到”所对应的,是一个“无旧可怀”的未来。
愿每个年轻人都能体会到那份纯粹的旧物热爱,这也是消费文化最该到达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