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我是人事部门的，也就是不干人事的”

互联网怪盗团特约嘉宾 欠考虑的藤井树

相信大家都被最近阿里女员工的事情刷屏了，涉事的济南华联超市也做出了反应。由于事情比较复杂，警方调查还在进行，很多吃瓜群众还在“等反转”。不过，作为一个老资格的HR，我并不十分惊讶——据我所知，在职场大大小小的公司、各行各业的公司，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过无数起，真正浮上水面的只有冰山一角。

我已经做了快二十年的打工人了，主要从事HR工作，曾经担任过不止一家大型企业的HR总监。所谓HR，时髦一点的说法叫“人力资源”，老土一点的说法叫“人事”。我从未忘记十几年前，我初入HR这一行时，圈子里流行的一个有名的段子：

总经理 ： “HR, 招一个秘书” 

HR： “需要什么条件？” 

总经理： “能干。如果不能干，能干也行。” 

汉字的魅力在于，你身处不同的环境里，能听出这句话完全不同的含义，从字缝里听出字来。尽管言语粗俗了些，但在具体落实到HR招聘工作时，具有相当的指导意义。 

在今天，Me Too运动风起云涌，职场女生开始勇敢地主动揭露这些“阳光下的潜规则”，我相信正规企业的HR入职培训的时候不太敢讲这种段子了。问题在于，在口里不讲段子很容易，在心中去掉段子的影响，怕是难上加难啊。

我有个很近的亲属在一家很大的公司从事HR工作。有一年我俩小聚，小酌几杯之后，借着酒兴，我跟他讲了几个故事，我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有一种对神圣的HR工作的玷污后的愤怒。

他是科班出身，毕业于名校，就职于鼎鼎大名的大公司， 我观他朋友圈，常年飞行于全世界，每天与精英打交道，理论、模型、KPI挂在嘴边，在他眼里，HR是积极的、有成效的、有成就感的一份伟大的工作，是可以帮助企业良性快速稳定发展的一把利器。 

可我这个“不成器”的亲戚，远在四五线小城市，口沫横飞地跟他讲着HR的肮脏污浊之事，甚至嘴里蹦出“拉皮条”“老鸨子”之类的词语，他顿时没了酒兴，草草结束了酒局，两人挥手告别，从此，我与这亲戚愈发地往来少了。 

我记得临别时，我们毕竟是实在亲戚，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说些鼓励劝慰的话，但看我酒后那副惫懒模样，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沧海桑田，时光荏苒，没想到几年后，比他入职的公司还要大、还要闻名的公司也传出了陪酒性侵的丑闻，却原来这些事不只是出在头秃顶油的民营土皇上那里发生啊！我不禁暗暗地想，在这位亲戚入职的公司里，是否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究竟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而且以我粗浅的认识，我坚信在那些钢铁森林灯红酒绿中，那些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着体面工作的人群里，这样的事绝不是偶然事件，只是碰巧有一个勇敢的女生敢于站出来揭露了其中的一桩。就像在美国的好莱坞，如果不是几个女演员高喊Me Too, 电影大亨韦恩斯坦可能现在还在奥斯卡红地毯上混得风生水起，而不是在纽约州监狱里吃牢饭。 

沈宏非在他的《食相报告》里有一句话：“书生在床上的狂态足以让孔老夫子流泪”，诚不我欺。 

你可能会好奇：当年在酒桌上，我究竟讲了什么故事，让我在大公司做HR的亲戚如此愤怒？先卖个关子，先将时间再往前调几年，那时我大学刚刚毕业，到处穿着便宜的西服去招聘会投简历，工作机会挺多，但心仪的不好寻到。 

我一哥们的女朋友，中专毕业，跳舞演员，身材高挑，模样俊俏，属于那种在人群中你不得不多看她一眼的人物。有一天女朋友陪我哥们去求职，哥们在招聘会里闲逛，那女孩陪了一会后无聊地站在招聘会的门口等待。 

我哥们学校一般，专业普通，找一圈下来，失望而归，但到了招聘会门口，惊讶地发现女朋友手上居然拿着一张offer，一看内容，是国家颇有些影响的银行在当地的分行的报到通知单，这银行我哥们也曾凑上去投了一份简历，但渺无音信，没想到学历是中专的女朋友却拿到了offer。 

那女孩根本没带简历，只是在招聘门口一站，那银行的HR就注意到她，主动找她攀谈几句，竟然就录用了。后来我这哥们跟女朋友惨淡分手，天涯一方。 

您别误会，我后来听说这女孩在银行做得挺好，从办公室文员开始做起，凭着自身的努力，一路做到办公室主任，还利用职务空闲，拿了本科的文凭，再后来嫁一良夫，生育二子，全家幸福。 

我多次跟我的HR同事分享过这个故事。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也不相信“男女平等”，在很多时候，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总是在工作、生活中占有一定的优势。当然，这绝不是说所有漂亮的女生导致了职场“潜规则”的出现，我只是想说这种“潜规则”有其滋生的土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否则，克林顿总统与实习生莱温斯基又怎么会在最高权力的椭圆形办公室里苟且？。 

我曾经也就职于一家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在辗转了好几个厂区之后，我从一个教育训练的小兵慢慢提拔成了分公司的HR经理，在我荣升HR经理之时，我接到的第一个专案，名叫“金钗计划”。 

我这家分公司的头来自海峡对岸，善卜卦，精玄学，也对所谓的“政商关系”了然于胸，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骨子里充满了浪漫主义气息。他交代给我的“金钗”计划，就是要组建一支高素质的公关团队，要求必须本科以上，身高165cm，一门外语精通，情商还要高，当然，最基本的要求：必须是美女。 

我那时尚年轻，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浑身上下仿佛纹满了“执行力”三个字，对于金钗计划毫无犹疑，闭关三天，整出一份洋洋洒洒的执行方案，我至今记得，在“金钗”们进入公司后，将接受为期半年的培训，培训的内容包括茶艺、酒文化、高尔夫等我们在制造行业从来不接触的内容。 

方案之后是执行，执行过程并不顺利，一个月后，终于从隔海的某外国语学院招了两名应届女大学生，尤记两人抱到之时，举司皆惊，两人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外的接待室里，引得许多人借故去签核文件围观。那两学生的确生得漂亮可人，举止端庄。 

后来就没了后来，那两名学生当天了解了培训内容，下午就离开了公司，后来这个“金钗”计划无疾而终，那提出计划的头不久也黯然离开公司，听说去了东南亚闭关修炼去了。 

我后来反思过这个计划，其失败是命中注定的，因为他把中国人最喜欢的“暧昧”二字放在了明面上，仿佛招了几个美女，搞搞茶艺高尔夫培训，就能上阵公关了，殊不知，这离“潜规则”三个字的奥妙还差的远，“潜规则明说”，是对潜规则最大的破坏。

说白了，“潜规则”就是大家心知肚明却见不了光的，就算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什么叫“阳光下的罪恶”？如果大家都装作没看见，那还是罪恶吗？ 

相比较起来，我还是个HR喽啰兵的时候，直属的分公司总经理就要高明得多，我其实没有任何证据，但后知后觉地发现，总经理的女助理有一个基本特征：换得频繁。但又分为两类：一是分到闲散岗位呆着，工资不低，工作不累，还能经常到总经理办公室走动；二是直接通知人力资源部辞退了事。 

那第一类的女孩子，或多或少都在公司里有些特权，有些甚至年纪轻轻就开上了小汽车上下班，惹人眼球的是，那几辆车竟是同一款型的QQ，又便宜又适合年轻女生开（这款车被人送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绰号）。 

QQ车逐渐成了公司停车场的一道风景线，人尽皆知的秘密却又毫无证据，总经理这一招可谓高超，任职多年从未被举报过，更没有惊动过警方。这才是”潜规则“的真正用法。

当然，和我一个HR同行的遭遇相比，这点潜规则又不算什么了。 

“兄弟我是人事部门的，也就是不干人事的” （请注意断句）。这是我兄弟的口头禅。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所在的央企在当地分公司急缺一名办公室主任，原因如下：

总部派来的分公司总经理，在当地承接了一次高层会议。但在组织接待工作中，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工作不力，会议安排得毫无章法，特别是会后高层的聚餐，全无特色，总经理最后只能将自己灌倒了事。一场会议草草收场，原本想在总部高层获得印象加分的总经理竹篮打水一场空。会议结束，原办公室主任毫无意外下岗回家。 

办公室主任空缺，原本是一个很普通的招聘需求，但在那两个月里，却成为了我兄弟的噩梦。总经理大约也有敲打HR之意，面试了十几个，各色人等都有，总经理就是不吐口，但又不告诉HR他的真正要求在哪里，只是在大小会议和单独谈话时不停批评HR办事不力。把我兄弟折磨的头发掉了一堆，却还是毫无办法。 

日子虽然愁苦但总要向前过，我兄弟有个喝花酒的爱好，一天来到熟识的ktv，准备和几个朋友借酒消愁。熟悉的ktv妈咪那天也心情不佳，两人干脆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原来那妈咪自觉身体不佳，在夜场里干得力不从心，又有十来年的积蓄，身家不愁，想寻个机会改行上岸。

我兄弟也是借着酒劲，死马当了活马医，决定邀请妈咪第二天到公司去应聘办公室主任。 

后面的故事就顺理成章了，那妈咪顺利通过总经理面试，成为公司办公室主任。和总经理几番“交道”下来，深得总经理欢心，加上和人事经理又熟门熟路，工作更加得心应手，更加上其多年欢场迎来送往的经验，打发几个高层和兄弟单位领导不在话下。

很快，兄弟所在的公司就成为了集团里的明星公司，许多高层会议和兄弟公司经验交流会都在这里召开，总经理下来两年，很快获得高升，调任更大的区域老总，顺便就将这办公室主任带过去任了职，从此这妈咪彻底忘了当年的下海经历，高调上岸，秒变高级白领。 

“你跟那妈咪有没有那啥？”我曾经问过兄弟。 

“嘿嘿！” 

“那妈咪跟总经理有没有那啥？”我又问。 

“嘿嘿” 

两个“嘿嘿”下来，我顿时觉得我肤浅了，这就是潜规则。最后的结果是，我那兄弟因为推荐有功，又因为和办公室主任相处和谐，后来总经理临走之前，提拔为副总经理，亦算是功德圆满。 

王尔德曾经说过：世界上一切事情都关乎性，除了性本身，性关乎权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权力的争夺，同样就有性的争夺，毫无疑问，我刚刚讲的三个故事还是只能算是个例，但它真实存在，我无意去诋毁或者批评，甚至我也见过公司里的“交际花”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甘之若饴各取所需。就拿上个星期阿里淘鲜达的事情来说，我感觉毫不意外；甚至把公司名字随便换一下，把地理位置也换一下，我都不会感到奇怪。

因为我深知，作为一种“阳光下的罪恶”，职场潜规则流传得有多么广，大家有多么见怪不怪，甚至许多女生都已经听天由命地接受了（也不排除有个别主动入局的败类）。

你以为这是互联网行业的特殊现象吗？错，以兄弟我在制造业多年的历练，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种事情在传统行业更常见，就像每次签署合同之后必须要开宴会灌倒十几个人那样常见。

你以为这是民企的特有现象吗？错，兄弟我在外企做过，我的很多朋友在国企做过。在那些企业里发生的事情，不好说更严重，但至少不会更轻。

你以为这是山东一个地方，或者属于北方的特例吗？唉，怎么说呢，天下的乌鸦肯定有不同颜色，但总体上都是黑色，无非深黑或浅黑。你见过一尘不染的白乌鸦吗？

作为一个人事部门的资深负责人，我多么希望自己只干人事啊！但是，就算我坚持只干人事，又能改变什么呢？那些不干人事的人，不但取得了人事部门的大权，迟早也会取得更高的大权，其影响力从酒桌扩展到办公室，又扩展到各行各业以及资本市场。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归根结底是那群不干人事的龟孙子的。你想要改变吗？

我也想啊，可要从哪里改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