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交了3万多块钱,上了2节课, (报课的这家) 七田真店就关门了。去别的店上吧,别的店被维权抢空了,最惨客户就是我了吧。”某网友在社交平台分享。
此前,据媒体报道,知名早教机构七田真已经传出上海、福建、广州等地多家门店关闭的消息。8月14日,一则通知再次让家长和老师们炸了锅,这份落款为“北京七田真”的通知称,部分七田真中心遭遇了不同程度的维权纠纷,严重影响教学秩序,因此决定从2022年8月14日起暂停课程服务。
无独有偶,早教机构金宝贝重庆中心近日也发文称,自2022年8月12日起,金宝贝重庆7家校区暂停运营,留下了一地哀嚎的家长。
事实上,早教行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寒冬。过去半年里,美吉姆、纽约国际、乐融等知名早教机构均传出过关店传闻。2021年底,老牌早教机构科贝乐同样经历了暴雷,拖欠员工薪资,学员们上不了课也退不了费。近年来这样的案例不在少数。
背后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疫情叠加双减政策,导致早教行业新需求和老学员交付大大减少,加上早教行业这样的线下业态背负着较高的房租和人力成本,现金流压力拖垮了一个个早教机构。
“我暂时不会再报早教课了,赶快先把报了的上完。之后即使再考虑,肯定不报大课包了。”家长小鱼说。
七田真亦庄中心老师桐雨说:“现在工资发不了不说,我们都不知道该提离职还是该等着,没有任何人跟我们沟通解决这件事。”
2022年7月30日,家长小鱼带着孩子去七田真亦庄中心上早教课,突然被告知停电不能上课了。 后来有学生家长去问物业,物业称七田真已经欠房租很久了,所以切断了电源。 一直到8月8日,小鱼和亦庄中心的其他家长收到一份通知,称疫情对其经营造成了巨大的挑战和考验,决定将“七田真亦庄中心有序分流至其他七田真中心,继续开展课程服务”。
小鱼在2021年5月买了约1.9万元的课程包,总共48节课,还有10节赠课,到2022年8月初,还剩30节课,折合剩余金额大约是1万元左右。
她注意到,7月16日,七田真通州中心已经发布了通知,“自2022年8月1日起,通州中心整体迁移至亦庄中心”。现在,亦庄中心也要关店了,她选择到另一家门店富力店把课程上完。因为转课的家长多,课特别难约。
8月13日早上9点,小鱼带孩子上了一节课,下午,她就听说蓝港店有家长维权,随后富力店、金源店、大峡谷店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8月14日,北京七田真发布了停课通知。
张蓉是七田真富力店的家长,2020年初,她花1.4万元给孩子报了70多个课时的课程。9月,她又续了160多个课时。至今还有166个课时没有上。
小高家的损失就更大了。他讲述,2022年初,课程顾问对他说,“您已经交了3万多元,再交6万多,累计消费超10万就能成为机构的终身会员,可以在任意时段上任意课程”。出于对机构的认可,小高给孩子办了终身会员。如今,他的损失在6万多元。
多位家长提到一些巧合,8月13日七田真门店发生了维权纠纷,也是在同一天,公司完成了法人变更,另外,北京七田真店先部分关店再经历维权纠纷进而关店的节奏,和上半年石家庄七田真店关店的节奏惊人地相似。据此,家长们猜测这有可能是有组织的“套路跑”。不过,这一说法没有得到七田真方面的证实。
桐雨于2019年来到七田真亦庄中心工作,据她描述,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公司称因为疫情,工资会拖延发放。2022年4月和5月,因为北京疫情,公司连续两个月没发工资。
“我们也理解,公司那两个月可能没有收入,等到7月初,公司承诺的是嗨购节结束会把我们的工资补齐。”7月10日,公司给发了6月份的工资。她表示,“嗨购节”是7月份临时举行的促销活动,由老师和销售顾问一起卖课。
一直到7月30日,桐雨上课的时候教室突然停电了,当时给的理由是电路维修,让老师组织家长先出去。这一停课,再等来的就是8月8日的关店通知。“让家长去别的店上课,但没有人安顿老师们,欠我的薪资大约是2万元。”
除了频频出现的关店问题,早教机构被家长广泛诟病的,还有激进营销、退费难等顽疾。
张蓉刚去上课时,“顾问天天找我聊续费,跟我说他们即将涨价,差价接近1万元。最后我就心动了,加上各种优惠,付了35000多元,买了160多个课时。”
6月底,她得知七田真上海的店陆续出问题了,于是联系顾问退费。对方说可以退,但是要排队,排多长时间不知道,排完队之后分12期12个月退款。随后校长又给张蓉来了个电话,承诺机构没有资金问题,让她放心上新课包,万一出问题,会一分钱不差退款。结果门店一关,张蓉根本没地方找人。
公开资料显示,七田真是日本早教品牌,拥有63年历史。2009年,思可教育投资开发 (深圳) 有限公司创始人、CEO马思延将其引入中国。官网显示,其在北京、天津、江苏、浙江、福建等20余个省市开设有110余家门店。
就在前两天,知名早教机构金宝贝重庆中心发文称,自2022年8月12日起,金宝贝重庆7家校区将暂停运营,依法进行破产清算。原因是受外部环境不断恶化的影响,新资方对今后的运营失去信心,导致引资失败。
黑猫投诉平台中,已有多个关于“重庆金宝贝”的投诉情况。一位家长表示,3月27日,在金宝贝周年庆时购买130节课程总金额19147元,一节课未上,8月11日晚上重庆金宝贝宣布七家店停课,维权无门。
金宝贝是一家以儿童早期素质教育和家庭育儿赋能为核心的早教公司,在1976年成立,2003年进军中国市场。截至2021年,金宝贝在中国开设了近600家儿童多元成长中心,覆盖近200个城市,累计拥有百万中国会员。
但近年来,多地金宝贝被传出“关店”的消息,包括宁波金宝贝、茂名金宝贝、天津金宝贝、上海南翔印象城金宝贝、济南金宝贝、吉林新玛特金宝贝等多个城市或门店。
不止如此,光是2022年以来传出关店传闻的企业,还有纽约国际早教、美吉姆等。
4月以来,纽约国际位于北京双井富力城、天通苑华联中心等多家门店相继关店。
8月初,据新闻晨报报道,上海不少家长反映知名早教品牌“美吉姆”黄浦日月光店、静安大融城店出现了关店现象。美吉姆回应媒体称美吉姆上海中心运营正常,待收到相关部门的复课通知后就可以复课。
小鱼在2022年5月还经历了一次乐融机构加盟商经营不善关店事件。她花了2万多元报了乐融亦庄店100多节课,当时的门店是加盟店,加盟商经营不善,关店了,“我们维权三个多月,后来总算是总部接手了,门店重新整顿后又开始上课了。”
再往回追溯,2021年,科贝乐陷入“跑路”传闻,北京、深圳、上海的科贝乐相继宣布停业。近年来传关店、跑路的还有爱悦堡早教中心、悦宝园、巧虎KIDS等早教机构。
北京拙朴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谢燕平向深燃分析,2021年11月30日北京市通过的《北京市单用途预付卡管理条例》提到,7日内,未开卡课全额退款,没提供商品和服务一次性退余额,不退款、不补办等条款无效。早教机构没有履行完服务合同,属于违约,应该退还剩余课时费,以及赔偿违约行为导致的用户损失。
同时,她提到,根据劳动合同,早教机构应该偿还员工欠薪。另外,如果在早教机构明知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入不敷出、明显不能继续正常提供早教课程服务,仍然大肆宣传办卡,收取课程费后卷款跑路,那么该公司和实际控制人涉嫌合同诈骗罪。据多名家长和老师讲述,七田真在7月份还在招揽学员。
像这样的案例,受害者起诉获胜基本没有问题,难度就在于执行,因为公司已经没有钱可执行。她补充,家长在维权过程当中也应该多搜集一些财产的线索,以便将来执行。
事实上,早教机构,乃至于教育机构的暴雷不是近年来特有的现象,几乎在过去每一年都有,背后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2013年9月,国务院法制办公布就《教育法律一揽子修订草案》向公众征求意见后,《教育法》中关于“教育机构不得以营利为目的”的表述被取消。
资本闻风而动,教育行业内的投资案例大幅度增长。据《民生周刊》报道,2015年,资本投资案例数量达到270例,相比2014年的190例增幅达到42%,投资总金额达到159亿元。与此同时,教育培训行业也产生了大量的泡沫。
早教行业从业者江汉提到,2014年-2017年前后,教育行业的大部分赛道还是比较赚钱的,包括早教行业。到了2018年及以后,随着学科培训竞争激烈,大多数小孩都在上培训班,鸡娃风气逐渐传导到了早教行业。一大批从业者入局早教行业,疯狂开店、收钱、扩张,挪用预付费资金到其他领域,也有的高管和股东疯狂套现。这些做法都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这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在于,教育行业前些年的繁荣,导致很多不是认真做教育的人进来,只想挣快钱,甚至有的人只是想圈一波钱。
而到了资本角度,富厚创投投资总监王润杰长期关注教育行业,早期他对早教行业的判断是,它是一个偏刚需的、现金流很好、行业成长性也很好的赛道。但双减政策明确提到不允许教育过度资本化,随后看教育行业的投资机构大大减少。
“我们从2015年就开始关注教育行业,有专门的团队和负责人,也投资过早教连锁机构,但近年来转向主要关注科技创新、生命科学等领域,另一方面原因是本身资本市场募资资金受到压缩,对于投资项目的筛选标准、流程会比往常要延长很多。”王润杰说。
最近三年来,这个行业受到疫情的影响毋庸置疑。一些幼童家长会更加关注疫情的防护,疫情防控政策对教育机构也特别严格,早教对线下的依赖程度又比较高,因为它要有面对面的交付。
另外,近年来人口出生率在下降,早教行业源头供给在减少。
教育行业的预付费带来了特别高的现金流,也带来了极大的风险。双减之后学科培训对预付费做了限制,但早教不属于学科培训。直至现在,主流早教机构的家长们报的仍然是几万块钱的大课时包。
并且,从需求上老看,江汉认为早教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市场,“之前早教能做,学科培训起很大的作用,整个社会都在传导上培训班的理念,家长变得很焦虑,早教也就有卖点。实际上很多家长是从众,双减之后学科教育的理念大大改变,加上疫情,这些机构不断爆雷,给所有人的信心都是很大的打击。”
再加上,他认为早教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成熟的教育体系,宣传的东西并不一定真的能够实现,更多的是一些比较综合的、边缘化的东西,它可能有好处,但也因人而异。双减和疫情一来,家长的报名意愿更加下降了,有这个认知并且有这个经济能力的,还是少数人。
在内外因素的作用下,早教机构的经营难度近年来越来越大,江汉举例,在成都,商场里面的早教机构普遍在100平米到200平米左右,房租一个月大约1万元出头,员工不能少于五个人,人力成本一个月在3万元左右,装修至少10万元,加上加盟费或者管理费,开起来一个店首先要投入至少50万。每个月正常经营成本至少得5万块,利润最多能有30%-40%,起码要有15-20个学生才能够勉强支撑。如果维持不住基本的客户数,续费和拉新跟不上,那就要亏钱。
“未来,早教的需求还是在,行业可能会有一个整合和重新洗牌期,一些好的机构会越来越好,经营不善的企业会逐步淘汰。”王润杰说。
江汉则提到,早教,乃至于教育,是一件很慢的事,它不是短平快的模式,需要静下心来慢慢做。短期内他更看好小而美的机构,做熟人生意,不需要太多的宣传、人工、场地投入,以课程内容赢得客户。
*题图及文中配图来源于unsplash。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鱼、张蓉、桐雨、江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