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曲奖背后,台湾音乐成为“遗失的世界”
前几天,台湾金曲奖获奖名单发布,突然间发现圈内好像难得有那么多关于音乐人的话题可以聊。
业内媒体谈论着A-Lin在“神仙打架”的最佳华语女歌手竞争中胜出,为这段路彩排了16年;
《最好的时光》战胜周杰伦《最伟大的作品》赢得“年度歌曲”;徐佳莹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摘得“最佳作曲人”;
还有林俊杰带着林秋离的4首歌,演绎温暖与回忆……
不少歌迷习惯性地问:这些为什么内地没有?
我觉得问题是好问题,但答案可以不用那么刻板,至少不用急着给内地乐坛发“反思券”。内地音乐肯定不在最佳状态,但说“华语音乐只剩台湾”也太夸张了。中国台湾音乐自身也一直在谈“衰败”,三地音乐充其量是各有短长。
不过有一个事实要承认,金曲奖这样大型且权威的聚会我们确实没有……
港乐老迈,内地音乐呈现严重的“去中心化”,榜单、奖项的权威性几乎不存在,还在“健康运行”的华语音乐著名奖项,确实只剩下金曲奖。
“内地为什么没有”是个负面向的问题,无论怎么回答,多少都带有一些批评、对立的意味。
我们不如来盘一盘,金曲奖这样充满内容的主题party,台湾为什么还有?作为华语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台湾流行音乐究竟呈现怎样的特质?
单纯从创作角度看,金曲奖所映射出的音乐生态还是很值得赞赏的。
早在上一个十年,对岸就呈现出一种独立音乐人井喷,创作保持多元化的态势,嘻哈、说唱、摇滚、节奏布鲁斯和民谣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态位。
但如果站在产业角度,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台湾的流行音乐产业较之黄金时期都处于“衰退”状态。
根据2005年李瑞斌《台湾唱片业近几年的发展》中给出的数据,唱片业1997年尚有123亿新台币销售,到了2004年就只剩下44.5亿新台币了,收缩非常明显。
不过人们大概也都清楚,这更多并不是音乐行业内部的问题。经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决定了台湾不可能像四小龙时代那样,一直保持在音娱产业中的领先位置。
这一点岛内也讨论地比较充分,大体结论就是,台湾流行音乐在“唱片时代”有着蓬勃的生命力,而现在属于“结坞自守”的状态。
对岸在上个时代创造了许多华语乐坛的经典,单说滚石旗下,李宗盛、周华健、罗大佑、张震岳、陈淑桦、徐怀钰、MC HOTDOG、刘若英、五月天、梁静茹、莫文蔚……拉出来不是这个天王,就是那个天后。
但2010年代以来,整个文化产业“攻守易势”,岛内新闻频繁讨论的问题变成了内娱的影视、综艺在凭借制作成本和网络流量辐射在侵蚀岛内的产业空间。
相对来说,台湾流行音乐处于一个很奇妙的状态。台湾是世界半导体制造的核心地带,但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它走慢了一步。
2016年,台湾实体唱片销售9.91亿,而电子出版物产值为18.8亿。如果对比同期的大陆音乐产业,那么在2015年,大陆数字音乐的市场规模达498.18亿元(人民币),同期的实体唱片只有5.59亿销售,流媒体化率接近99%。
因为“慢”,对岸的音乐产业没有面临大陆这边被短视频“蜂群过境”强烈冲击的状况,音乐产业结构依然保留着唱片时代确立的框架。
他们也搞流媒体、电子专辑,但是整个系统中,唱片公司、经纪人体系、艺人发掘……这些原本稳固的结构并没有被瞬间冲散。
其中一个原因,大概是抖音(Tiktok)在岛内的发展被当局踩了一脚刹车,导致短视频浪潮没有那么“暴力”。
换句话说,旧体系不需要面对字节跳动那种怪物级别的流量冲击,而在大陆杀翻了实体唱片的音乐APP,自然也没抢滩台湾市场,所以人们的音乐消费习惯未被颠覆。
而另一方面,岛内流行音乐的“中心”在上一个时代影响力过于巨大,依然在创作的周杰伦横压一代,甚至李宗盛、罗大佑这样的Old god也还能时不时出来玩一圈,音乐制作上众多教父级的人物也还在活跃,他们辈份足够高、话语权足够重、专业上足够权威——
资金和资源自然也就围绕在他们周围,导致这个中心很难“去掉”,所以金曲奖依然可以被“权威”赋能,使桀骜不逊的年轻音乐人们心甘情愿排队等待颁奖。
(第32届金曲奖罗大佑获特别贡献奖)
归根结底,台湾流行音乐成了华语音乐的一条“if线”,或者说是“遗失的世界”,保留着许多上一个时代的结构和特点,正如台湾至今保留着IC卡电话一样。
但这种结坞自守的状态,也是从诸多要素导出的自然结果,它不是一部分人梦想的“桃花源”,也不是落后,只是一种不同于内地和香港乐坛的状况而已,不必一昧褒扬,也不该随意贬损。
台湾流行音乐最辉煌的年代,号称制作了80%的华语唱片。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新格、综一、歌林、滚石、飞碟、点将等本土唱片公司开启了时代繁荣,宝丽金、华纳、博德曼等国际唱片巨头也纷纷落地台湾,一度将台湾打造为亚洲仅次于日本的音乐产业中心。
如今台湾的音乐产业,可以说是“小而美”的典范了:
创作上,本土音乐市场的体量是大陆的数十分之一,却保持着相对繁荣和高水平的创作;同时头部音乐人继续在整个华语乐坛保持了较强的影响力。
传播上,虽然近年“登陆淘金”受到一定的限制,但在《浪姐》《批哥》《生生不息宝岛季》等热门音综的助推下,不仅2000年代的歌手、音乐人继续活跃在大陆视野中,歌迷们对中青一代的A-Lin、徐佳莹、张悬、洪佩瑜等歌手也很熟悉。
甚至实体唱片的影响力都依然不可小觑。
豆瓣上随便搜一搜,购买台湾实体唱片、黑胶的攻略就有不少,“冲出亚洲又退回小岛”的台湾唱片,因为淘宝等平台的存在,依然保持着与内地乃至整个亚洲市场的联系。
换句话说,台湾本土的音乐市场虽然增长有限,但大陆这边的流量经济浪潮和市场增长,台湾也可以共享一部分——
在本文第一部分提到的那种“创作繁荣,产业凋零”的状态是可以解释的,因为保留了输出能力,可以引入“岛外资源”,所以台湾这种“小而美”的产业状态显得似乎可以维持。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台湾文娱市场像是被装进了时光胶囊,保留了许多古早风貌。它的娱乐圈新闻依然被“康熙咖”占据头版,时不时爆出一些古早的陈年花边……
一方面,这是大数据根据我们的喜好推送“熟面孔”,台湾其实也有不少新变化;另一方面,相比极速改变的内娱市场,台湾音乐确实显得有些静止。
当我们看到徐佳莹在金曲奖获得最佳作曲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台湾很盛产“创作才女”型的歌手?
或者我们把观察范围再放大一点,整个台湾的流行音乐,似乎都呈现一种“创作驱动”的特质——从罗大佑、李宗盛到周杰伦、陶喆,都是“写”比“唱”令人印象深刻。
这是唱片时代留给台湾音乐的印记,台湾的国际唱片公司一直是独立运行,本土公司就更不必说,在“黄金时代”就流行小班底:整个“企划—制作—宣传”流程是很紧凑的,在90年代,以引进日本歌曲+本土作词的方式,快速生成了一批华语经典。之后则利用那一批熟悉唱片产业的人才,开始了各具特色的创作探索,这在日后也成为台湾音乐的核心优势。
人才聚堆,意味着产业链路很“短”,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录音棚,几个圈内资深创作人,一张反响不错的专辑就诞生了。
近些年,台湾原创音乐人孵化做得很不错,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过去“唱片工业”留下的一些习惯和框架,它们在新时期成了音乐人成长的温床。
有趣的是,台湾的音乐制作成本也并不算低,录音棚早在上世纪末就需要每小时6000新台币,专辑制作成本核算要超过300万新台币……借用唱片工业骨架,意味着成本不会太低。
台湾的本土音乐市场能否支持他们继续保持这套工业体系?我认为是很难的。
金曲奖依然坚持颁发给“华语音乐”优秀作品和创作者,这很好,但在文化壁垒越来越高的当下,我们谈“台湾音乐能否继续小而美”,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是,它能否不受政治影响,一直用好内地资源呢?
综上,台湾的音乐生态具有很大的特殊性,但内地乐坛从金曲奖背后同样能学到不少:大家对“音乐”和“创作”的理解、进行创作实践的方式,从概念开始就有一定的区别。
台湾音乐这条“if 线”提供了不少启示,比如除了考虑“流量变现”,更该好好考虑利用热度孵化作品,与其羡慕“身骑白马”一路唱作,不如好好改善内地音乐创作的行业生态。
当然,这种“结坞自守”发展小而美模型的环境,内娱整体上并不具备,流媒体、短视频、AIGC,下一个浪潮不知道是什么,大陆音乐人有更大的市场,同时也面临更多变的环境,更复杂的挑战。
我只期待,大风大浪,大江大河,能孕育更精彩、更阔大的流行音乐“金曲”。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深瞳音乐”(ID:deepfocusmusic),作者:河马君,36氪经授权发布。